溫季瓷凝視了桑酒幾秒,突然想到了宗遇的話。
薄涼又低沉的聲線驀地響起:“如果哥哥出手乾預你的人生,你會怎麼樣?”
是他的試探,也是他的緊張和不安。
“我永遠相信你。”桑酒笑了。
她毫無保留地相信溫季瓷。
兩人視線交彙,溫季瓷的眼神那樣深,帶著令人看不透的光。
他又開了口,語氣帶著深意。
“如果以後我做出你完全想象不到的事,你還會相信我嗎?”
桑酒想也不想,唇角笑意更深:“當然。”
桑酒看了溫季瓷幾秒,過去溫季瓷幫她的種種浮現在她的腦海。
她被全網黑,是他撤下新聞。她被欺負,也是他出手幫她。威亞掉落,是他義無反顧地救她……
溫季瓷為她做了那麼多事,桑酒眸色微微顫抖。
驀地,桑酒忽然靠了過去,雙手攬住溫季瓷,極輕,極柔地擁住他。這一瞬,她的聲音有些哽咽。
“哥哥,謝謝你對我這麼好……”
世上有很多人對她好,溫行知對她好,桑玫也對她好,她的朋友也對她很好,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始終認為,溫季瓷是最特殊的存在。
溫季瓷一震。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抱著他,此時他沒有喝醉酒,也沒有在夢中,真真正正地存在著。他卻忽然心底酸澀,難言的情緒湧上心頭。
溫季瓷小心翼翼地抬起手,修長的手指抬起,卻隻是輕輕地落在桑酒的肩上。
觸碰那一瞬,又微微地顫抖。
就這麼虛虛地抱著她,沒有前進半分,也沒有後退半步,是他最大的隱忍。
桑酒仍抱著溫季瓷,不帶任何旖旎之意,下巴抵在他的肩膀。
“我這人有很多小毛病,我性子傲,經常愛耍小脾氣,眼底根本容不得任何刺。”
她心裡湧起暖意:“我有那麼多那麼多缺點,可是,你卻無條件地包容我的一切。”
“哥哥,你對我這麼好,萬一……”桑酒忽然停了聲。
溫季瓷立即追問:“萬一什麼?”
桑酒沒說話,思緒卻不受控製地翻湧。
萬一我太習慣了怎麼辦?萬一你有一天不再陪著我怎麼辦?
與溫季瓷和好一直是她的執念,她現在已經享受過溫季瓷對她的好,但一輩子還那麼長,她根本承受不起失去的後果。
她更無法說清,她心裡那若有若無的占有欲是什麼?一旦想起,心裡總會泛著莫名的難受。
桑酒垂下眼:“萬一我又使小性子,你不理我怎麼辦?”
幾乎話音剛落,溫季瓷就篤定道:“不會有那一天。”
“永遠不會有那一天。”
他再次一字一句地強調道。
桑酒的香氣縈繞在溫季瓷的鼻尖,明明是她先擁住的他,卻是他先丟了魂。
過了一會,桑酒的聲音響起,低低的:“小時候那個人拋棄了我和媽媽,我知道媽媽不開心,但我從沒有看見媽媽哭過。”
“媽媽那時候總是一個人發呆,總是強顏歡笑,我多麼希望有一個人能夠拯救她。”
桑酒平靜地講述過去的事情,卻讓溫季瓷心裡一痛。
“我繼續等啊等啊,或許我的願望太過強烈,我終於等到了。”
桑酒似乎想到了什麼,聲音帶著笑意。
“我等到了溫叔叔靠近媽媽,等到了媽媽逐漸恢複笑容,等到了我重新擁有了一個新家,然後……”
桑酒聲音忽然停了。
然後,她就看到了溫季瓷。
年輕的溫季瓷站在光影裡,那樣耀眼,那樣奪目,幾乎是她此生見過最好看的人。
桑酒的聲音又低了下來:“你不知道,當我知道我能有一個新家的時候,我多麼開心。”
“一切都那麼美好,但我最惋惜的是,明明我有一個哥哥,卻始終和他關係很差。”
溫季瓷臉色略顯蒼白,他沒有說話,凝神聽著。
“我一直在想,到底是我哪裡做錯了?我拚命去想,拚命去改正,這可能是我這輩子最難過的事情了。”
桑酒的聲音有些哽咽,她的情緒一點一點地蔓延,那麼悲傷,那麼無助。
溫季瓷眸底閃過沉痛:“你沒有錯,是我做得不夠好。”
她性子倔強,他隱忍克製,兩人都不是輕易低頭的人,卻總是被彼此的驕傲所傷。
他早就後悔了,後悔不該為了藏匿心裡的情感,刻意對她冷漠,讓她承受了這麼多。
桑酒怔怔道:“我甚至還在想,難道是因為我姓桑,你姓溫,我們的血液注定了我們是陌生人。”
“那是不是意味著我們永遠不會成為真正的兄妹?”
她無法改變,他們之間沒有血緣維係的事實,就像她也無法改變,他們之間始終會樹立著一道難以攀越的高牆。
桑酒側頭看溫季瓷,似是要把心裡所有的話都在今夜說出來。
“我故意和你作對,故意和你爭鋒相對,就是為了引起你的注意。”
溫季瓷擁緊了她,嗓音越加沉痛:“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桑酒恍惚想,有時候她都懷疑她眼裡是不是長了刺?
那個名叫溫季瓷的刺。
在她毫無所察的時候,無聲無息地刻在了她的靈魂裡。
溫季瓷緊緊抱著桑酒,一句一句低低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桑酒忽然問了一句:“哥哥,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兄妹,對嗎?”
沉默了幾秒,他低低應道。
“嗯。”
過了一會。
“我昨晚說的話是真的,能成為你的妹妹,我真的很開心,你聽到了嗎?”
又是一聲問句,桑酒似是急切地想要得到認可一樣,終於靠近她心裡畏懼又期盼的存在,她總是患得患失。
死寂,沉默,最後還是妥協。
“嗯。”
聲線微微一顫。
桑酒笑了,她看著黑暗,又輕聲開了口,仍是有點緊張。
“哥哥,我們今天算是敞開心扉了嗎?”
溫季瓷緊抿著唇,無力又蒼白。
“嗯。”
連著三聲嗯。
桑酒每問一聲,就像是對他的處刑,淩遲著他的心,刺開他的皮肉。
他卻依舊笑著,說好。
桑酒輕聲道:“哥哥,過去的七年時間裡,我們並沒有相處過太久,但是,從現在開始,每一秒都不算太遲,你說對嗎?”
她又開口了。
許久,溫季瓷都沒有說話,沉默得像是一座雕像。
桑酒也沒有催他,她安靜地倚在那裡,等著溫季瓷的答案。
溫季瓷下頜輕輕偏轉,僵硬地看向窗外。
不知何時,月亮藏進了雲層裡。幽黑的天幕下,連星星都沒有,隻有看不到底的烏雲。
黑暗割裂了溫季瓷的臉,一半蒼白,一半淒冷,奇異又詭豔。
恍惚間,溫季瓷像是看到了過去種種,一幕幕,一重重,皆帶著冷峭的寒意沉沉壓來。
三年前他初識心意,落荒而逃。
倉惶遠避海外,最後卻一敗塗地。
三年後忐忑回國,壓抑不堪的情感。
直至今天,兩人關係緩解,卻墜入更深的地獄。
溫季瓷怔怔地看著窗外,樹影黯沉搖晃,像是張牙舞爪的手,爭相要把他拉入深淵。
他諷刺地笑了,像是看到了他可悲又無望的一生。
溫季瓷沉默了太久,久得桑酒的心都慌了起來,她緊張地喚了一聲:“哥哥,你怎麼了?”
她的聲線越來越低,不安的感覺再次襲來。
“我們努力成為真正的家人好嗎?”
話音落下,溫季瓷閉了閉眼。
他可以隱忍,可以妥協,可以做到他曾經不敢去做的任何事情,隻要她開心就足夠了。
寂靜中,溫季瓷終於開了口,聲線卻啞了很多。
“好。”
輕輕的一個字,卻承載了太多不敢說出口的沉重。
桑酒沒有發現溫季瓷的異樣,她覺得現在已經很遲了,準備告彆:“哥哥,我先回去了。”
桑酒剛直起身子。
這時,溫季瓷驀地伸出手,骨節分明的手按在桑酒的背上,頃刻間把她重新摟入懷中。
溫季瓷緊緊地抱著桑酒,抱著這一生中離他最近卻又最遠的人。
這場以心為賭注的博弈,他再次輸得一敗塗地。
桑酒不解,她喃喃道:“哥哥?”
溫季瓷沉默了幾秒,他側著頭,聲線喑喑啞啞。
“你要離開了,是不是忘了該和哥哥說什麼?”
桑酒了然,她的手扶上溫季瓷的肩,偏頭,嘴角帶笑。
聲音恍如一場甜蜜的夢境。
“哥哥晚安,祝你今晚有一個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