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二寶!!”
溫婉的女聲變得尖銳,柳桑柔是真的生氣了,她扭過頭一雙秋水瞳一瞬不瞬的盯著柳二寶,“你再說一遍試試!”
十歲的女孩秀發如雲,麵如冰雪,像是一朵正在盛開的秋海棠,可她那雙眼眸裡卻透露著和她這個年紀完全不相符的冰冷。
那種無法言說的憎惡讓柳二寶頓時感到了不寒而栗,就連心神都為之顫抖。
這是一種比柳天明拿著手臂粗細的藤條要抽他的時候還要讓他感到恐懼。
柳二寶被嚇到,一瞬間眼淚就落了下來,張開大嘴就開始嚎啕大哭,“哇——我要爸爸,柳桑柔你欺負我,我要讓我爸爸揍死你,嗚嗚嗚……”
“揍我?”柳桑柔冷冷一笑,“小屁孩就知道告家長,你還是好好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她真的忍了這個小屁孩太久了,仗著自己是個男孩,就肆無忌憚的欺負人,好像多了身下那二兩肉就比彆人高人一等了一樣。
要不是因為她父母都是老實人,總是勸她和氣生財,說因為她的好運氣家裡起了磚瓦房,如果不和村裡人搞好關係給點甜頭會遭來妒忌,她早就一個左勾拳右勾拳打的小屁孩媽都不認識了。
柳桑柔和柳沉魚年紀差不多,她還比柳沉魚大上那麼幾個月,說起來還算是柳沉魚的姐姐。
作為一個接受了二十一世紀教育的當代女大學生,她是真的很心疼這個小妹妹。
在柳桑柔看來,柳沉魚就像是一隻豎起了滿身到刺的刺蝟,努力的把自己蜷縮在一起,以此來抵擋外界的傷害,可她不知道的是,當她用儘全力蜷縮起來的時候,那些倒刺不僅刺傷了彆人,也傷害了自己。
村子裡的人常說柳時喻家的大丫是個勤奮老實的好姑娘,二丫雖然也很勤勞,可那小心思卻是太過了,但柳桑柔卻看到了柳沉魚隱藏在無數小心思下麵對生活的反抗,和反抗後毫無成效的無可奈何。
如果生活過得去,吃得飽穿的暖,沒有一雙雙帶著偏見的眼和自以為開玩笑卻刺痛心扉的話語,誰又願意像個刺蝟一樣,傷人又傷己呢。
大人們總是用“他還是個孩子啊。”來解釋一些熊孩子的傷人行為,可他們卻從未想過,正是這些毫不顧及的童言童語,卻是最傷人於無形。
柳二寶還在開口威脅,在他眼裡,他爸爸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爸爸一定會給他出氣,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道,“你等著,我爸爸……”
“啪——”
忍無可忍的柳桑柔直接撿起一根枯樹枝就抽在了柳二寶的屁股上,她收起了平日裡溫溫柔柔的模樣,眨眼間化身收拾熊孩子的惡魔,“還想告狀,我到要看看到底是你爸爸先來揍我還是我先把你的屁股打開花!”
“哇——爸爸,嗚嗚嗚……”
一棍子下去,熊孩子哭的越大聲了。
柳大寶此時也越過了雜草叢,他接住了柳桑柔準備抽過去的棍子,“二寶還小,教育一下就行了。”
柳大寶年紀最大,快要十六歲了,他握著棍子的手很緊,柳桑柔拉了好幾下都沒有拉動。
知道自己的力氣比不過他,柳桑柔鬆開了手,但她還是轉身惡狠狠的瞪了柳二寶一眼,“要是再讓我聽到你說“賠錢貨”這三個字,我還揍你!”
柳二寶不服氣,還想要繼續哭鬨,被柳大寶一把拽了過去,嗬斥道,“安靜一點。”
柳桑柔彎腰撿起了被柳沉魚扔在地上的褂子,有些心疼的拍了拍上麵的泥,褂子是她媽媽才縫好的,今天第一次穿出來,就被弄臟了。
“我不是可憐你。”柳桑柔看著摔的滿身都是泥的柳沉魚,開口反駁她剛才的話。
她知道眼前的女孩自尊心很強,最不願意接受彆人的施舍和同情,“隻是我們都是女孩子,我懂得你的感受,更何況,我還比你大幾個月,我是姐姐呢,姐姐保護妹妹,不是應該的嘛?”
說著話,柳桑柔伸出了右手,“我拉你起來。”
眼前的女孩微垂著眼眸,一雙秋水瞳中滿滿的都是真誠,看不出半點嘲諷。
柳沉魚微微一愣。
從前她最討厭的人不是罵她嘲諷她的柳二寶,也不是陰陽怪氣的柳天明,更不是隻知道喝酒什麼也不乾的父親,而是眼前這個看起來比村子裡任何一個女孩子都過得好的柳桑柔。
她長的好看,說話也溫溫柔柔,還是一個小福星,想要做的事情全都能成。
她們兩個站在一起的時候,就像是天上美麗得白天鵝和地上醜陋的癩——□□一樣,完全沒有可比性。
柳沉魚最不喜歡的就是和柳桑柔打交道,隻要看到她,柳沉魚心裡就會升起濃濃的自卑來。
明明她們出生的時間隻差了那麼一點點,而且還是關係很近的堂姐妹,可偏偏就活成了截然不同兩個樣子。
她明明最不想讓柳桑柔同情自己,可偏偏就是被她看到了自己最最狼狽不堪的模樣。
“我自己能起來,”柳沉魚麵無表情的開口,剛才摔倒的時候扭到了腳,稍微一動腳腕處就鑽心的疼,要不然的話她早就起來了,她強迫自己忽略柳桑柔的伸過來的手,冷聲道,“而且如果不是你突然出聲叫我,我根本就不會摔倒。”
柳桑柔的動作一頓,“對不起啊,我剛才不是故意的,我向你道歉。”
語罷她又盈盈一笑,“那現在我能拉你起來了嗎?”
眼前的女孩就好像聽不懂她的話一樣,固執的讓人無可奈何。
柳沉魚翻了個白眼,“不要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原諒你。”
“好好好,不原諒,現在可以起來了嗎?”柳桑柔越發的溫柔,倒是趁的柳沉魚有些無理取鬨了。
太心機了!
柳沉魚一咬牙,伸出胳膊搭了上去。
白淨軟綿的手腕很是有力,一下子就把柳沉魚給拉了起來。
右腳踩在地上,疼的柳沉魚麵容都有了一瞬間的扭曲。
柳桑柔笑意收斂,“你受傷了?”
柳二寶捂著生疼的屁股,滿臉憤恨的看著眼前說話的兩個女孩。
明明爸爸一直都說小叔家的兩個丫頭就是賠錢貨,他是帶把的小子,根本不用和賠錢貨說話,隻要他跟在二叔家的小福星後麵就夠了,哪管那兩個賠錢貨的死活。
可是今天,他隻不過是說了一句小賠錢貨而已,柳桑柔竟然露出了這麼凶狠的眼神,還敢打他。
向來在家裡無法無天的柳二寶一下子就委屈起來了,五歲的他隻知道丫頭片子都是賠錢貨,即便柳桑柔和小叔家的不一樣,可也還是一個丫頭片子!
此時柳二寶完全把柳天明說的要討好柳桑柔的話忘到了九霄雲外去。
他猛地一下衝過來一頭頂在了柳桑柔的肚子上,“我讓你打我!”
柳二寶在家受寵,吃的好,長的像個胖乎乎的小豬玀,一下子衝過來的力氣很大,再加上柳桑柔毫無防備,腳下沒站穩竟是直直的栽了下去。
溫柔的少女一瞬間大驚失色,柳沉魚想也不想一把拉住了她,可卻因為腳腕受了傷,這一使力氣後更加的站不住,直接滾落到了小山坡的下麵。
柳大寶伸手想要攔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眼睜睜看著柳二寶衝了過去,想著沒有保護好弟弟,又得罪了小福星,柳大寶心裡狠狠一顫,唯恐回去會被柳天明揍一頓。
此時見摔下去的是柳沉魚而不是柳桑柔,他狠狠鬆了一口氣,“桑柔妹妹,你還好嗎?”
柳桑柔一把推開他,急急忙忙衝下了小山坡,“二丫!”
小山坡不是很陡,柳沉魚很快就落了地,這一塊地方被村民們來來往往踩了許多次,地上也沒有太多樹枝石頭什麼的,摔下來倒也沒多疼。
就是本來就有些臟兮兮的衣服沾上了泥巴,看起來更臟了,像一個小叫花子一樣。
柳桑柔三兩步跳下小山坡,緊張的問道,“摔疼了沒?嚴不嚴重啊?我是姐姐,哪裡需要你保護呢。”
無奈的歎了口氣,柳桑柔輕輕的擦去了柳沉魚臉上的泥,“笨死了,二丫是個大笨蛋!”
柳桑柔直接粗魯的把柳沉魚身上臟兮兮的還破了一個大口子的衣服扒拉了下來,將褂子披在了她身上,用力攙上了她的肩膀,“還能不能走?”
“我沒事,”柳沉魚輕輕搖了搖頭,她看著柳桑柔身上乾乾淨淨的衣裳,忽然笑了起來,“還好你的衣裳沒弄臟。”
柳桑柔戳她一根手指頭,很是無奈的開口,“衣裳還能比人重要?弄臟了再洗不就是了,平常看著挺精明的,怎麼突然變笨了?”
柳沉魚頂嘴,“柳桑柔你夠了啊,我幫了你一次並不意味著我原諒你了,你休想擺什麼姐姐譜來教訓我。”
見她還有心思說笑,柳桑柔也放下了心,知道她沒有摔個大礙,但柳二寶這個熊孩子卻實在是有些欠教訓。
她仰頭看著山坡上的兄弟兩人,秋水瞳裡充斥著怒火,厲聲喝斥道,“柳二寶,你給我下來!”
“我不!”柳二寶梗著脖子死犟,摔下去的是柳沉魚那個臭丫頭片子,又不是小福星,他爸爸不會怪他的。
“我下去你就要揍我,我才不上當!”
和柳二寶這種被慣壞了的熊孩子根本就沒有辦法好好溝通,柳桑柔沉著臉,冷聲問柳大寶,“你確定你還要繼續慣著你弟弟嗎?”
柳大寶看了看怒氣衝衝的柳桑柔,又低頭看了一眼死犟死犟的弟弟,一時間有些沉默無言。
柳天明一直埋怨柳奶奶偏心,說她疼愛弟弟不疼他,因此心生怨恨,總是想著法的搞事情。
可到了他自己這裡,卻又是把這種偏心發揮到了極致,在他看來,柳大寶出生的時候村子裡還是吃大鍋飯,每天幸幸苦苦掙工分,一年到頭也分不了多少糧食。
可柳二寶出生的那一年正好是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開始的時間,包產到戶,種的糧食都是自己的。
於是在柳天明心中,柳二寶就是上天賜給他的福星,沒看自從柳二寶出生,他們大房的日子越來越好過,而三房卻越來越艱難了嘛。
因此雖然柳大寶柳二寶都是男孩子,可在家裡,柳大寶的地位是遠遠比不上柳二寶的,他如果沒照顧好弟弟,絕對會被柳天明追著揍。
十五歲的半大少年已經有了自己的思考,在得罪柳桑柔和被柳天明揍之間,柳大寶很快就做出了選擇。
他將柳二寶護在了身後,咬牙開口,“反正你也沒摔到,更何況你剛才已經打了二寶,我們扯平了。”
說完,他拉著柳二寶繞過兩個女孩快速的下山去了。
“該死的!”柳桑柔氣炸,果然無論哪個年代,熊孩子都是最討厭的!
比起彆人家的小孩被欺負了以後可以找父母做主,柳沉魚已經習慣獨自承受,她輕輕搖了搖頭,“我也沒什麼事,彆氣了。”
柳桑柔溫和一笑,她攙著柳沉魚的一條手臂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行,我們先下山吧。”
“果子……”柳沉魚指著小山坡上灑落了一地的紅果有些心疼,那麼多果子,可以吃好久了。
她知道食物對於這個年代的人的有多重要,可那些果子已經摔壞了,吃了會拉肚子的,柳桑柔歎口氣,“可是我現在要攙著你,沒有辦法再拿果子了啊,要不然等我送你回去了以後再回來拿一趟。”
柳沉魚想了想,“那也行,謝謝你。”
柳桑柔勾了勾唇,開始逗她,“真想謝我的話,叫聲姐姐來聽。”
“休想!”柳沉魚扭過頭,“才不要。”
“哈哈哈哈。”柳桑柔大笑起來,傲嬌的小妮子還挺好玩。
——
時喻走到山腳下的時候遇到了飛速跑下來的兩兄弟,柳二寶一看到他神情就崩緊了,躲在柳大寶背後縮了縮身體。
饒是柳二寶再無法無天,他一個五歲的孩子還是有著對成年人天然的恐懼,更何況他前腳才欺負了柳沉魚後腳就遇到了人家爸爸。
時喻盯著他,“你怕我?”
“沒有,”柳大寶有些緊張,胡亂想了個借口,“我們摘的果子太多了拿不動。”
“那正好,”時喻勾了勾唇角,“我拿的動,果子在哪裡?我幫你們。”
柳二寶一下子就急了,“不用了,我叫我爸爸來。”
說完拽著柳大寶就要跑,時喻盯著他慌張的樣子若有所思。
這熊孩子在村裡就是一個小霸王,能看到自己這麼害怕,肯定是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估計是在山上欺負了柳沉魚。
時喻攔在路上一把提起了柳二寶的衣領,將他整個人都給懸空了起來,厲聲問道,“說,你乾了什麼,不說實話,我現在就把你扔下去!”
柳二寶嚇的哇哇大叫,柳大寶想要把弟弟從時喻手中救出來,可他的力氣卻完全抵不過時喻。
無奈之下他隻能承認,“弟弟把二丫從山上推下去了。”
時喻勃然色變。
柳大寶被他憤怒的眼神給驚到,急忙補充,“很小的一個小山坡,沒摔出事兒。”
柳二寶張牙舞爪的拍著時喻的胳膊,“我哥都已經告訴你了,你快點放我下來,而且我本來要撞的人根本就不是柳二丫,是她非要跑過去拉一把柳桑柔的,她摔了根本和我沒有關係!”
時喻一手提著他的衣領,一手把他的兩個胳膊都控製住,“給我安靜一點!”
隨後不顧柳大寶在一旁勸說,提著柳二寶就走往山上走了過去。
時喻個高腿長,不一會兒就遇到了互相攙扶著下來的兩個姑娘,柳沉魚看著臉色陰沉沉的時喻,身體不由自主的瑟縮了一下,哆哆嗦嗦的開口,“爸,你怎麼來了?”
時喻一把將柳二寶給扔了下去,急忙走到了柳沉魚麵前,“腳是怎麼回事?柳二寶推的?”
身後的柳二寶爬起來就要跑,時喻猛地回頭,“你跑一個試試,看看是你跑的快還是我追的快。”
柳二寶駭然,頓時動也不敢動一下了。
“不是,”柳沉魚搖了搖頭,回答著時喻的問題,“我自己沒站穩,摔了。”
“是我突然說話嚇到二丫了,”柳桑柔原原本本的將一切都說了出來,“小叔,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柳二寶撇撇嘴,“我都說了她沒有摔出毛病嘛。”
時喻忽然回眸,“哪隻手?”
柳二寶莫名其妙,“你說什麼?”
時喻一步步逼近,“我問你哪隻手推的人?”
“我說了我不是要推二丫,”柳二寶急了,“我撞的柳桑柔,她非要跑過來,不怪我。”
“撞彆人就是對的了?”時喻一把提起柳二寶的腿將他倒掛起來,高舉著他一甩一甩。
眼前突然天旋地轉,地上的雜草距離柳二寶的臉不過半寸的距離,失重感頓時傳來,頭重腳輕難受得緊,柳二寶被嚇的嚎啕大哭。
“我錯了……嗚嗚嗚,我錯了。”
時喻繼續提著他的腿晃蕩,“錯哪了?”
這還真是一個致命的問題。
柳二寶嚇的心臟砰砰跳,“我不該撞人,我再也不敢了,嗚嗚嗚……”
柳大寶臉色發青,“小叔,二寶還小。”
時喻冷笑,“就是因為小才要好好教,等年紀大了,再教可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