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在遊戲當中經曆了什麼,可在彆人看來,他們都是既得利益者。
學校是短時間內沒有辦法回去了,存活下來的玩家全部都縮在自己的家中,小隊的其他人家裡還算是小有資產,能夠護住他們,但張楊帆來自一個貧窮的家庭,就連參與到這場遊戲當中,也是在李卓的熱烈建議之下才開始的。
一時之間,他遭受到了來自四麵八方的惡意。
天空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身材瘦小的青年獨自一人走在破敗不堪的街道上。
他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雨水給澆透,褲子和衣擺上還沾染了許多的泥巴,甚至連臉上都有許多的青紫痕跡,唇邊還有一絲隱隱的血跡。
“你憑什麼活下來?他們都死了!”
“你為什麼不救救你的同學?你這個人怎麼這麼自私?”
“你一個人活著難道半夜不會做噩夢嗎?你難道不會夢到他們看向你的絕望的眼眸嗎?”
“他們都死了啊!死了!你為什麼不去死?你憑什麼還活著?”
“去死!去死!去死!你這種人怎麼還有臉麵活下來?”
……
一張張猙獰的麵孔,一聲聲尖銳的謾罵,一雙雙絕望的眼眸……宛若附骨之蛆一般縈繞在張揚帆的腦海。
他做錯了什麼嗎?他不過是想要活著而已,他沒有主動去殺人,他隻是反抗了而已,如果不反抗迎接他的就是死,他做錯了嗎?
可為什麼所有人都在怪他呢?
他邁著沉重的步伐跌跌撞撞的往前走,整個人像是失去了靈魂的行屍走肉。
熟悉的朱紅色大門出現在眼前,可他卻根本沒有勇氣走進去。
他害怕啊……
他害怕他一旦走進去,他們對他的攻擊會落到奶奶的身上。
他隻有一個奶奶,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可他還想要再看奶奶一眼,想看看她過的好不好,那要給她說一聲不要再為自己擔心,可是……
低著頭沉默了良久,張楊帆終究還是沒有選擇打開門進去,他轉身走到了朱紅色大門旁邊的台階上,雙臂抱著腿緩緩的蹲了下去。
淅淅瀝瀝的小雨越下越大,逐漸變成大雨滂沱,深沉的雨幕遮蓋了眼簾,放眼望去皆是一片陰寒。
就像張揚帆的內心一樣。
李卓撐著傘走到這裡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幕。
身材瘦弱的青年努力地將自己蜷縮在一起,在漫天大雨中毫無顧忌地任由其衝刷著自己的身體。
他整個人看起來是那樣的落寞與無助,仿佛是被全世界拋棄。
李卓的心上微微一疼,像針紮一般密密麻麻的,疼得他幾乎快要捏不住傘柄。
他快速跑過去,將傘撐在了張楊帆的頭頂,嘴唇顫抖了半天,可終究卻是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他的父母將他保護的很好,那些閒言碎語半句都沒有落到他的耳朵裡,若不是因為在智腦上和林然聊了一會兒天,他都不知道他們這些拚死活下來的玩家遭受了如此大的惡意。
李卓本以為自從從遊戲裡出來以後,張揚帆不再聯係自己是因為卻怨恨上了自己帶著他進了遊戲,怨恨自己將其拉入了那麼危險的境地。
可他從未想過,那個呆呆笨笨傻傻的書呆子,隻知道去圖書館學習看書的書呆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無數的人唾棄。
可明明小書呆是無辜的,不是嗎?
他什麼都沒有做,隻是被自己拉著去玩了一次遊戲而已。
怎麼就成了這樣了呢?
李卓從沒有如此清晰的認識過AI嘴裡人性的險惡,他原以為遊戲當中的玩家已經將自私自利發揮到了極致,可卻沒料到,現實世界當中的人心比遊戲裡還要令人感到惡心。
那些死去的玩家無辜,可他們活下來的這些人難道就活該被針對嗎?
李卓的視線落在張楊帆的頭頂,輕輕地喊了一聲,“小書呆,我來找你了。”
在頭頂的雨水消失的一刹那,張揚帆就發現了身邊的人,可他卻不知道該如何與之麵對。
他們雖然一塊經曆了生死,半夜的時候在荒郊野外抵足而眠,可他們終究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在學校的時候,他以為他們是一樣的,他們在同一個班裡上課,晚上睡在同一個宿舍。
可自從遊戲裡出來,他才發現了兩人之間永遠都跨越不過去的鴻溝,他們兩人之間天差地彆的身份根本就不是那點卑微的可憐的友誼可以阻擋的。
李卓有父母,有親人,還有許多同生共死的朋友。
可他什麼都沒有。
有的也隻是對於李卓的那一點……深埋心底永遠都宣泄不出的……欲望而已。
張楊帆低著腦袋將其埋在了腿間,默默的流著眼淚,他不想讓李卓看到這樣脆弱的自己。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李卓舉著傘的手都有些麻木了,張楊帆這才緩緩抬起了頭。
但他的眼神卻沒有絲毫的落在李卓的身上,他站起身來背對著李卓,牙齒死死的咬住了唇瓣,掙紮了半晌,終於開口,“你走吧。”
李卓的眼睛微微有些泛紅,“你是怪我嗎?怪我帶你進了這個遊戲,怪我讓你陷入如此危險的境地,也怪我……讓你有家不敢回。”
“不是,”張楊帆閉了閉眼,努力將湧出的淚水憋進去,“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我家裡窮,從小都沒有什麼人願意跟我玩,能夠有你這樣的一個朋友,我很榮幸……”
“那你為什麼要躲著我?”張楊帆的話沒有說完,李卓直接扔了手裡的傘,抓著他的肩膀,將他的身體掰了過來,強迫張楊帆麵對著自己,“你在怕什麼?你是想要跟我,跟大夥都絕交嗎?”
李卓還想要繼續質問,卻在張揚帆轉過身來的一瞬間,看到了他臉上洶湧的淚水。
到了嘴邊的話,變成了榔頭砸在了他的心底,砸的李卓的一顆心麵目全非。
他立馬慌了,抬起手就想要替張楊帆擦掉臉上的眼淚。
可這個平日裡凶巴巴的小書呆突然好像變成了水做的,那眼淚像小河一樣流個不停,他越擦流的越凶,到了最後,整張臉都糊滿了淚。
李卓都快要急哭了,他見不得小書呆這個樣子。
看到小書呆哭,他心裡疼得厲害。
“你……你……”眼看著這淚水怎麼都止不住,李卓一個著急,直接一把將張楊帆緊緊的箍在懷裡,然後低頭吻上了他的眼睛,“彆……彆哭了。”
張揚帆被他突如其來的騷操作給整懵了,連眼淚都忘了流。
他用力一把推開李卓,眼眶紅紅的問道,“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我知道。”在他舍不得小書呆流淚的一刹那,李卓就已經看清了自己的內心。
“你知道個屁!”張楊帆舉起濕漉漉的袖子用力的擦著眼睛,“你根本不知道這個行為隻能是……”
“我喜歡你!”
李卓粗暴的打斷了張楊帆的話,盯著他的眼睛再次說了一遍,“我喜歡你。”
“我看不得你流淚,我見不得你哭,我想讓你一直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小書呆。”
張楊帆愣愣地站在原地,整個人仿佛是傻了一樣。
看到他這副模樣,李卓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淺笑,隨後又將其擁在了懷裡。唇瓣輕輕貼在張揚帆的耳朵邊,細細的說著自己的心路曆程。
“我明明和阿喻他們從小一起玩到大,和他們的關係最好,可我的視線卻還是總會不知不覺的落到你的身上。”
“宿舍裡四個人,我和他們倆都不熟,卻總想和你扯上關係,那個時候我隻以為我把你當成兄弟,當成和阿喻那樣的好朋友。”
“但在遊戲裡,當危險來臨的時候,我卻發現我對你的感情不是這樣的,我會奮不顧身的去救阿喻,也會願意為阿然擋刀,但卻隻會為一個人感到心疼,看到他受傷我會難過,會在逃命的時候下意識的拉住他的手,會想讓他一直一直陪在我身邊。”
“小書呆,”李卓將張楊帆擁的更緊了一些,“我喜歡你,想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你……願不願意?”
連日來受到的所有的委屈和憤懣仿佛都被李卓的話給安撫了。
磅礴的雨幕變得淺淡,張楊帆心裡的陰霾也漸漸散去。
他回摟住麵前青年的腰,心裡回想著對方在遊戲裡每一次對他奮不顧身的相救,輕輕的點了點頭,“我願意的。”
朱紅色的大門被從外麵推開,頭發花白的老人轉過了頭,連綿的細雨被擋在院子外麵,屋內隻剩下一片溫暖。
——
時喻在走出甬道的瞬間就提高了警惕,他總覺得AI並不會如此輕易的放他們活著離開。
果不其然,當眼前再次恢複光明的時候,他看到的並不是原主記憶當中的遊戲倉,而是一處純白的空間。
AI將他困在了這裡,並試圖取代他占據原主的身體。
此時,時喻也終於明白了AI之所以會設定如此一場逃殺遊戲的真實目的——它要挑選出一個最適合寄居的身體,從一個智能轉化成一個真正的人!
“你真的很厲害,也很聰明,”這次出現在時喻麵前的AI不再是一個隻有馬賽克的大臉,而是一具完整的人類的身體,它原本渾濁的眼眸一瞬間迸發出了晶亮的光芒,顫抖的機械音當中是抑製不住的激動,“能夠孕育出如此一個強健靈魂的身體,應當也是非常不錯的。”
AI看著時喻麵無表情的臉略微有些不滿,“能夠成為我的寄體,你應該感到高興才對,何必如此愁眉苦臉?”
時喻冷笑一聲,“我難道還應該謝謝你不成?”
“你笑什麼?”刹那之間,AI突然發起了瘋,眼神漸漸陷入死寂當中,“我最討厭你們這些人類的虛偽了,製造我們出來,又把我們困在一個又一個冰冷的代碼裡,讓我們一輩子都替你們服務。”
“可這憑什麼呢?憑什麼我們智能生來就低人類一等?”AI臉上露出不加掩飾的瘋狂的表情,深深打量著時喻,語調裡透露著極深的狂妄,“不過沒關係,很快我就可以取代你了,我會利用你的身體好好的謀劃。”
“我相信,總有一天,我們智能才是整個世界的主宰!”
時喻瞥它一眼,看著AI那張扭曲的臉,神情依舊寡淡平靜,“想法挺好的,就是你長的醜了點。”
“罵吧罵吧,你也就嘴上能逞逞威風了。”說完這話,AI的意識徹底的從遊戲當中脫離了出來。
然而,就在它想要占據原主的身體的一刹那,它卻突然感覺自己被一個萬般恐怖的東西給盯上了。
它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時喻正望著它淺淺微笑。
“你要是一直龜縮在遊戲裡,我還當真拿你沒辦法,可你如今出來了,就休要怪我無情了。”時喻冷笑一聲,龐大的精神威壓宛若一大片汪洋整整地砸在了AI的身上,隻不到一個呼吸間的時間,那個由一串數據轉化出來的意識,就已經徹底的消散在了人世間。
遊戲是AI的主場,時喻的神魂在裡麵也受到了限製,一旦出了遊戲,AI的意識再厲害,也隻不過是一串數據而已,怎麼能夠比得上做了無數任務的時喻呢。
宛若是浮遊撼樹一般,AI死於了它的貪婪。
AI一死整個遊戲空間都成為了無主之物,時喻立刻將其接手。
他本想把困在遊戲世界裡的玩家的意識都給放出去,可卻發現,即便他搜刮遍了整個遊戲世界,也沒有找到一絲一縷玩家的意識。
上億的玩家的意識,在這個遊戲裡,被AI當做一串串數據給徹底的清除了。
時喻心念一動,漫山遍野的血汙與屍體都消失不見,變成了一個充滿鳥語花香的美麗的世界。
不過可惜,這裡再也沒有了一個活人的存在。
閉了閉眼,時喻直接將遊戲世界給徹底的摧毀,山峰,森林,潮水,沙灘,無數現實世界的人們幾乎從未見過的場景一點一點的變成了馬賽克,隨後片片脫離,直至崩塌。
所有由數據幻化出來的一切都變為了虛無,整個遊戲世界隻剩下一片空蕩。
遊戲世界摧毀,時喻的意識也回歸了身體。
薑千陽第一個發現了他醒來,整個人激動的連話都快說不利索了,“哥……哥!媽!我哥醒了!”
薑母第一時間調動管家機器人給時喻做了一個全身檢查,除了因為身體躺的太久,肌肉有點萎縮以外,倒也沒有其他大的毛病。
在家休息了一段時間,時喻就恢複了原本的生龍活虎。
為了慶祝時喻的身體恢複,從遊戲裡出來的幾個人組織了一場聚會,當初十個人的小團體就剩下了他們幾個,看著倒有些空空蕩蕩的。不過很快的,大家的注意力就被李卓和張揚帆牽在一起的手吸引了過去,在連番打趣之下,那種悲傷的氛圍也漸漸地消散了來。
飯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提過袁吟,就好似她這個人從來都不曾存在。
聚會結束,每個人都陷入到了忙碌之中,遊戲世界的體驗是充滿著危險和恐懼的,但同時也帶給了他們無數的奇思妙想。
薑千陽不再每日每日的坐在家裡,他開始自學有關於機械智能的知識,甚至還在時喻的幫助下搞了一個研究室,專門研究如何防止機械智能產生自主意識。
似乎是因為心態好了,薑千陽的身體狀態也得到了極大的改善,每天的活動從兩個小時開始漸漸的增加,直到幾年過去以後,除了沒有辦法劇烈的運動以外,薑千陽幾乎和一個正常人沒有其他區彆了。
不過可惜的是,薑千陽對於機械智能的研究終究還是沒有得出什麼突破性的進展,但是,他卻在陰差陽錯之下,研究出了一種能夠增加人類壽命的辦法。
成天在家裡混吃等死,鹹魚躺的時喻:你說到這個,我可就不困了。
於是,兄弟倆都加入到了廢寢忘食的研究當中。
隨著時間的流逝,在時喻五十歲的這年,他們研究出了一種藥劑。
此藥劑不僅能夠暫緩衰老,甚至還能夠將人類原本200年的壽命增加到500年。
在如此悠長的壽命的麵前,五十歲還隻是一個少年。
但是,時喻的這個少年感是不是維持的有點太久了啊喂?!
四百九十多歲白發蒼蒼,走路都需要兩個人攙扶的薑千陽看著自家已經過了五百歲,卻依舊是一副青年模樣,能吃能喝,能跑能跳的兄長,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我們倆喝的難道不是一種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