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又問:“那位媽媽現在何處?”
沈清月麵有哀色,聲音低低地道:“媽媽照顧我的時候年紀已經很大了,我八歲左右她就去世了……”
而且這位媽媽是個啞巴。
周夫人想到沈清月身世可憐,眼見又提起她的傷心事,重重地握了握她的手。
不過她又擔心起來,沈清月顧繡隻學到八歲,便是學得再好,也未必能夠勝任修補繡作的事兒吧。
周夫人不過猶豫了一瞬,還是叫人將畫作拿來了,沈清月人都來了,心意在這兒,能不能又是另一回事,她相信這侄女還是知道進退的人,能則能,不能則是不能。
丫鬟呈來了《柳禽白鷳》,周夫人打開繡作,平攤在小炕桌上。
沈清月仔細地掃過一遍,圖中溪水奔流,浪花翻滾,岸邊青草蔥鬱,兩隻白鷳一俯一仰,悠然閒憩,但是仰頭的那隻羽毛上的繡線脫落,空空的一塊兒,像是被割掉了胸脯。旁邊的一株楊柳,枝條倒垂,隨風飄動,柳條的顏色卻淡去許多,若隱若現,樹乾也消失了一部分,仿佛懸空於地麵;另有柳畔桃花盛開,數隻燕子翻騰嬉戲於柳枝之間,仍可體味到畫中的早春氣息。
而且白鷳畫法工細,形象寫實,生動傳神。羽毛色彩,對比鮮豔。工寫結合,造型生動自然,色彩豐富,與一般畫師的粗簡放逸之風有所不同。
顧淮的風格,略近於這幅畫。
沈清月問道:“姑姑,這副繡作可另有底稿?”
顧繡都是以畫作為藍本而繡就,先畫後繡,這副繡作殘缺得太厲害了,若要複原,光是繡上繡線不夠完美,必須要先複原上麵的圖案才行。
沈清月會繡,畫畫功底卻不足以修複這幅顧繡。
周夫人眼眶一紅,解釋道:“這是我父母年輕的時候共同在老宅裡創作的,我父親作畫,母親作繡。不過父親留下的底稿因為幼時家中失火損毀了,隻留下了這一副繡品,後來台州府發大水的時候,又把這副繡作給泡壞了一些。底稿已失,隻剩下這殘缺的繡作了。”
也就是說,沒有底稿可以參考。
周夫人心口一緊,連忙追問:“沒有原作,是否不能還原了?我倒也不要求能恢複得和從前一模一樣,隻是絲線缺失的地方補起來就行。”
周夫人的母親臨終前交代她說,這是老夫妻倆這輩子最得意歡喜的作品,因為老太爺畫這副畫作的時候,太夫人正好懷上了周夫人的胞兄,後來太夫人開始繡這副作品的時候,又懷上了周夫人,而她的胞兄後來夭折了。
周夫人到了這個年紀,雙親離世,沒有親生的兄弟姐妹,她前半輩子許多情誼都寄托在這副繡作裡了。
這幅畫裡不知飽含了她多少牽掛,她不過提起兩句,便忍不住潸然淚下。
沈清月思來想去,隻得道:“二哥哥交往的文人才子多,請他來一問,許是有辦法。”
猜也猜得到,沈正章必然會請顧淮過來,倒是少了她跟他的直接牽扯。
周夫人著人去請了沈正章來,他一看完繡作,就道:“倒是有一位畫師有複原的可能,不過還得問一問他才是。”
“誰?!”周夫人用帕子摁了摁眼睛,忙不迭地問道。
“在我沈家族學教書的顧先生。”
門外周學謙打起簾子正好進來,卻正好聽到了沈清月提起顧淮的名字,他頭皮一緊,頓了一步,方進去請安見禮。
周夫人麵帶喜色,拉著周學謙過來道:“你表哥說,顧先生許能複原此圖,你快跟你二表哥一道,叫他帶你去將顧先生請來,快去快去。”
這副畫的來曆周學謙早聽周夫人說了千百遍,他便是有些遲疑,卻還是不得不去,臨走前,他餘光掃了沈清月一眼。
屋子裡,周夫人又欣喜地問:“若是能複原,月姐兒有幾成把握能繡好?”
“我能繡得和原作一樣,這便要看看顧先生功底如何了。”
陶姑姑幫腔道:“二姑娘的繡技我一向了解,她說可以繡得一樣,那便是一樣了。”
周夫人便不疑有他,又去想顧淮的事兒,雖未見過他,卻聽多了此人名聲,莫名信任此人,她翹首以盼,恨不得一口茶的功夫就能將人請來。
顧淮今日正好教完了課,退堂要走,被沈正章給劫住了,他見周學謙在旁,又聽說是幫周家的忙,一時沒有做聲。
沈正章也知道他已經求了顧淮許多事,但周學謙乃是沈家親戚,他又聽說那副繡作意義非比尋常,便隻好厚著臉皮來求最後一次。
顧淮隻是看著周學謙,周學謙也看著他,二人對視了一陣子,周學謙隻得先開口作揖道:“此事還要麻煩顧先生,一切資費可與先生在青石齋所取相同,或高出幾倍,自當由先生定奪。”
兩人都認識青石齋的胡掌櫃,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顧淮到底是要答應的。
沈正章攬著顧淮的肩膀,溫聲道:“顧兄,我保證以後再不為這些事煩你,不過此作對我姑姑來說意義重大,倒是請你出手相助一回。”
顧淮瞧了沈正章一眼,正色道:“你我之間,此等小事不必過分掛懷,領我去吧。”
沈正章笑色溫和。
周學謙帶著淺笑的眼睛裡閃過一縷疑惑,顧淮倒是高看沈二表哥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