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過來回話說,周學謙還是昨兒那樣,不叫人進屋,有人敲門,他就扔東西砸門,不耐煩得很。
周夫人又難過又慶幸,還能砸門,那就是還有力氣,餓一日還不至於餓壞,她想著,今日周學謙總該要進食了,她吩咐了廚房備一些好入口的粥,不要大油大葷的東西。
但她沒想到的是,周學謙又是一整日都沒吃。
周夫人心都要跳出來了,到底還是忍住了,她這個夜裡,根本就沒有睡著。
次日醒來,周夫人一睜眼就問:“學謙吃東西了沒有?”
媽媽為難地搖搖頭,道:“沒有,也沒有喝水。”
周夫人撐不住了,她匆匆忙忙地穿好衣裳,著丫鬟隨便梳了個圓髻,簪子都沒戴一根,素著麵就去了周學謙院子裡。
她著人敲門,周學謙在房間裡半點動靜都沒有,丫鬟們都嚇傻了,麵色煞白地解釋道:“昨天夜裡郎君房裡還有動靜的……”
周夫人顧不得許多,她喊了粗使婆子進來撞門,好半天才打開門,她跑進去一看,周學謙麵色蒼白地躺在床上,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睜著眼睛看著頭頂的承塵,像是活著,卻半點生氣都沒有。
周夫人身邊的媽媽見周學謙半條命都丟了的樣子,立刻打發了丫鬟出去,叫廚房備好粥送過來。
周學謙一動不動,過了很久才眨一下眼睛。
周夫人心如刀割,她趴在周學謙身上嚎啕大哭,捶著床道:“學謙……你是要娘的命啊!你不吃不喝,娘也陪著你不吃不喝,娘不能攔你去死,娘就陪著你死!”
周學謙發乾的嘴唇,動了動,他幾日都沒有開口,一張口聲音便喑啞的厲害:“兒子不是不吃,是實在吃不下,咽不下去。”
周夫人淚眼婆娑,她揪著周學謙的領口,紅著眼睛質問道:“那就為了一個女人,就拋棄了父母對你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嗎?!”
周學謙茫然地扭頭看著周夫人,沙啞著聲音道:“母親,兒子突然不知道讀書有什麼作用了,書中自有顏如玉,我娶不到月表妹。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鐘粟,可是父母親一句話,將來上峰一句話,朝廷一句話,兒子所努力的一切,都有可能化為烏有,兒子讀書入仕,還有什麼作用?兒子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周夫人竟無可辯駁,她真的答不上來,可是這個世上……誰不是這樣活著的呢!
她死死地揪著周學謙的衣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頭發也散亂了。
周學謙安撫似的拍了拍周夫人的背,溫聲道:“母親,兒子不孝,兒子不孝。”
周夫人抽泣著起身,滾滾熱淚落在周學謙臉上,她顫抖地問道:“難道因為沒有用,所以就不活了嗎?娘活著就更沒用了,幼時在家要聽父母的話,身不由己,盲婚啞嫁到周家,又要受公爹婆母的管,我剛嫁進門,你祖母要給我立威,後來我把你祖母哄開心了,凡事又要看你父親臉色,你長大了,我還要顧慮你,我就像個提線木偶,你們要什麼,我就做什麼。你要問娘,娘也不知道娘的出生有什麼意義,但是娘從來沒想過死!”
周學謙抬眸小心翼翼地看向母親,他握住她的手,嗓音酸澀而哽咽地問:“母親,真的不可以嗎?兒子真的不能娶月表妹嗎?”
周夫人堅定地搖了搖頭,道:“不行!”
周學謙不甘心地問:“為什麼呢?”
周夫人脫口而出:“因為月姐兒出身不乾淨!她不乾淨!”
周學謙皺了眉。
周夫人繼續道:“當年月姐兒的母親在沈家莊子上懷了她,我雖不知道沈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當時事情鬨得很大,月姐兒的祖父,就是為了她的事兒活活氣死的,沈家族親沒有不知。就憑這一點,你就不可能娶她!月姐兒的出身是非很多,但凡知曉一些內情的人家,都不會要月姐兒。這事兒你爹和你祖母都聽聞了一二,他們絕對不會同意娶月姐兒,明白了嗎?不是娘不讓你娶,是你不能娶她!”
周學謙若有所思。
妻者,齊也。齊其夫之體者。是要傳家事、承祭祀,他要娶的是宗婦,更要操持這些,若是娶了出身不清白的人,便是愧對先祖。
若他身份普通,倒還好說,他越是體麵,家族便越是挑剔。
除非哪天周家江河日下,淪為庶民,大抵周家人還有鬆口的一天,他入仕高升,周家人更加不會同意沈清月過門。
周學謙登時明白了,他這輩子除非等到父母都去世了,否則他和沈清月之間沒有丁點結良緣的可能。
等到那個時候,沈清月早就為人妻,為人母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