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閣老點點頭,道:“我要親自見她。”
胡掌櫃嘴角彎著,道:“姑娘肯定歡喜。”
舒閣老心中酸澀地問了一句:“她……和行潔像嗎?”
沈清月的母親,名字叫舒行潔,因死的早,她及笄那年舒閣老正在京中,連字都沒給她取。
胡掌櫃祖上三代都是舒家的家仆,他從前在舒家前院做管事的時候,見過小時候的舒行潔,他回憶了片刻,答道:“像,眉眼有些像,不過月姐兒的眼睛要更傲然冷峭一些。”
舒行潔天真良善,儘管雙眼嫵媚,眼神卻純粹明淨,沈清月與她,還是大不同的。
舒閣老緩緩頷首,道:“這樣好……這樣很好……”
他沉默良久,白首微垂,才問起了顧淮的事。
胡掌櫃略答了兩句,交代完,就走了,去找了羅媽媽的兒子,讓他去給羅媽媽傳話。
羅媽媽還在沈家,當天並沒有得到消息,她從外邊回來之後,先在庭院裡站著聽丫鬟說了會兒話,才進去告訴沈清月道:“姑娘,下人們說,老爺們在老夫人院子裡待到現在還沒出來。”
沈清月正在往一幅畫上繡東西,她道:“我二伯和父親肯定是不服老夫人的,她估摸著也怕家裡人離心,總要安撫一番。”
羅媽媽冷笑道:“這還安撫得來?我瞧著二老爺就不是愚孝的人,三老爺倒也疼姑娘。”
沈清月輕笑搖頭,沒往心裡去。
不過這件事兒叫羅媽媽說對了,老夫人頭一次和兒子們產生了巨大的分歧,她留三個兒子說話的時候,解釋說她全是為了沈家著想。
這事兒老夫人已經做下了,她不再提也就罷了,偏偏打著為沈家的名頭,未免虛偽,沈世昌貫來孝順,他作為沈家的當家人,他也覺得老夫人做的沒錯,倒沒說什麼,沈世興憋了一肚子氣,眼見小輩都不在了,方辯駁了一句:“您的確虧了月姐兒!”
老夫人多少年都沒聽兒子跟他頂嘴,何況說話的又是沈世興,當即發了脾氣,扔了個杯子過去,砸破了沈世興的腦袋。
見了紅,事兒就大了,沈世昌在其中勸,沈世文也儘量心平氣和地說了句公道話,道:“母親,沈家這些年,是虧待月姐兒了。不管怎麼樣,孩子總是無辜的……”
更重的話,沈世文都還沒說,老夫人就傷心得紅了眼,指著沈世文道:“你忘了你父親是怎麼死的嗎?!都是被他們給氣死的!他們都有罪!月姐兒生來就是罪人!要不是看在舒家的麵子上,她一出生就就該死!該死!”
沈世興擦掉額頭上的血,沒有頂嘴,父親的死,是他一生的汙點,也讓他愧疚了一輩子,這事兒上,他是理虧的。
沈世文倒也不認為非黑即白,但這事老夫人實在說得牽強,便低頭說了一句:“她若該死,那時候就該死了,她既沒死,家裡人就該好好待她。”
老夫人更氣了,她聲音尖利了幾分,道:“我怎麼對她不好?過年我給的紅包你們心裡沒數?都快和大郎的比上了!”
她歇了口氣,顫聲朝沈世文道:“老二,你出息了是吧,你父親若在世,你敢這樣跟我說話?!”
沈世文麵色僵冷,道:“父親若在世,便不會有這些事。”
沈老爺子是多麼耿介自持的人物,為人坦蕩亢爽,若非如此,他當年也不至於因為愧對舒家和他在真定的至交,鬱鬱而終。
沈世文對父親的敬重之心,遠超母親,他更不能容忍老夫人借老太爺的名義行私。他父親若在世,決不許沈家這樣不公正的處事,沈清月不會受這樣的委屈,柳氏也不敢肖想侄女的嫁妝,更不敢和外人聯合起來坑害家人。
老夫人氣極,問了句誅心之言:“老二,你可還將我當做你的母親?!”
沈世文起身,深揖道:“您自然是兒子的母親,母親有錯,兒子寧願承擔,但是兒子卻不能說您沒錯。”
老夫人頓覺頭昏眼花,險些暈厥過去,沈世昌慌忙跑過去替老夫人順氣,同時斥罵沈世文:“老二,你讀的書都喂狗了嗎?你怎麼能和母親這樣說話?!”
沈世文作揖彎著腰,聲音像是從地上傳上來,他道:“天地君親師,先不違反天地之間的仁義之道,然後忠君愛國,再是親人。”
老夫人捶胸,聲音嘶啞地哭道:“可你出世的時候,是從我肚子裡出來的。你先是我的兒子,才是個人!才是臣!”
沈世文腦子嗡嗡作響,雙臂微顫,一時間竟不知道用什麼話來反駁老夫人。
老夫人受得打擊太大,她沒有力氣再說下去,便讓沈世文先行離開,隨後又同沈世興道:“不管怎麼樣,沈家不能因為月姐兒就讓你們兄弟離了心,這兩個月,你快些把她的婚事定下。她是我們沈家的人,輪不到舒家插手,你也彆顧忌著舒家的麵子,有合適的就把她嫁出去!你若辦不好,我就親自來辦!”
沈世興哽咽著退下。
沈世昌還在安慰老夫人,老夫人聽不進去,泛黃的眼珠含著淚,茫然地看著內室供奉著一尊菩薩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