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閣老質問她:“這樣的好,你認為是真心的好嗎?你當真分得清他是虛情還是假意嗎?”
沈清月啞然半晌,無言以對,過了許久才道:“不管從前的事是不是他的算計,但我與他成親之後,不論是顧家還是朝廷裡的事,他一舉一動,皆不瞞我,亦為我和我的家人,付出許多。”
舒閣老背過身去,很不忍地道:“他若當著對你有情有義,便不會有此差錯。”
沈清月蹙著眉問:“您什麼意思?”
舒閣老道:“除了被罷免的官員親友上折子罵顧淮,你可知道還有誰?”
沈清月點了點頭,道:“我聽說了,還有薛侍郎。”
舒閣老目光冷幽幽的,問沈清月道:“你可知道薛侍郎為何要斥責顧淮?”
沈清月點了下頭,道:“吏部文選司主事的位置才將空懸,即便不是薛侍郎出麵,也總有彆人吧。”
舒閣老捏著佛珠的手指頭因為太過用力,有些泛青白之色,他道:“他是這麼跟你說的?”
沈清月搖頭,這是她自己的猜測。
舒閣老藏在身後的手攥著拳頭,憶及顧淮,目光淩厲,聲音冰冷地道:“薛侍郎出麵摻和此事,是因為與顧家有私仇!薛侍郎曾是天子伴讀,若非他出麵說話,顧淮僅僅是被罷官的那一群烏合之眾挑剔,根本不會受到任何損傷!”
沈清月愣然,顧家竟和薛侍郎有私仇?怎麼會,顧淮不曾說過!
舒閣老語氣略停片刻,繼而又道:“這事他果然沒跟你說。你說他不會瞞著你,那這件事,他為何不告訴你?”
沈清月一陣沉默,不知道如何回答,這件事,顧淮一個字都沒告訴過她,顯然這些事,也並非無關緊要的事,他應該要告訴她的。
舒閣老看著無言的沈清月,又哂笑道:“不光有此事,這兩日皇上又罷百官,本是該吏部尚書積眾怨,顧淮倒好,上趕著寫折子,人家把黑鍋推到他頭上,他也不說什麼,你可知道又是為了什麼?”
沈清月皺著眉,搖了搖頭。
舒閣老生怕話說重了,傷到了沈清月,不由得放軟了語氣道:“他是為了拿下吏部五城兵馬司的幾個指揮使!我聽吏部的胡閣老說,顧淮給他遞話,若吏部能迅速嚴查五城兵馬司指揮使,顧淮願意攬下所有責罵。他不過是為了借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拉永恩伯府下水。這下好了,五城兵馬司的幾個指揮使是下獄了,顧淮已經成為眾矢之的。他這招數簡直就是殺敵一千,自損一千!”
沈清月僵僵地站在原地。
舒閣老重重歎息一聲,道:“有密報說韃靼進犯,皇上已經打算對永恩伯府一乾侯爵暫時放鬆,但永恩伯府從五城兵馬司往過密,抓了幾個指揮使,不知道會不會因為永恩伯打草驚蛇而鬨得人心惶惶,他明知道這個時候不適合動五城兵馬司的人,偏要出手,若不是他擔心永恩伯府熬過此劫,恢複元氣,再難撼動,所以才拚死下了重手,還能是為了什麼?若早知如此,我絕不會在翰林院裡提拔他,更不會讓他現在就有機會替皇上擬寫折子。”
沈清月腦子裡亂得像藏了線團,理不清楚到底哪裡才是頭緒……顧淮這些天不回家,回來一趟也是匆匆就走,為什麼竟在外麵瞞著她做了這許多不合分寸的事?
舒閣老複又道:“這些事顧淮為何不告訴你?他根本就是怕你知道了,會看出他的私心!若真如你所說,你們隻是因為各自利益為婚,他現在損舒家羽翼去報私仇,你豈肯叫舒家替他吃這麼大一個虧?
什麼勞什子動了真心,這一環套一環,不過是為了在他漏出馬腳之後,好哄了你,替他在我麵前求情,替他自己留一條後路——你看,你這不就上鉤了嗎?
有你牽製舒家,舒家難道還能要了這畜生的命?你倒是對他有真心,他對你可有半分真心嗎?!從頭至尾,他隻是想利用你接近舒家達成他的目的而已,從未變過,卻還誘得你為他付出真心!”
沈清月腦子滯了片刻後,心口微微發酸,這果真是顧淮環環相扣算計好的嗎……她不相信他一直都在算計她,甚至連她的感情都算計進去了!
舒閣老不敢逼急了,坐下抿了口茶,輕聲問沈清月:“我倒也不是要強拆你們的婚事,你是個聰明的丫頭,我知道這些事你現在還難以相信,你且慢慢悟一悟吧。有舒家在,便是和離,也不會讓你吃苦頭的。”
沈清月眼眶輕微發紅,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她的眼睛看到的顧淮,她的心感受到的顧淮,絕不是這樣冷酷無情的人。
舒閣老知道沈清月一時間不能接受,但她必須清楚地知道所有的事實,他道:“顧淮像這樣得罪人,即便天子恩在,底下的人能不給他使絆子?他在官場上還能有任何建樹嗎?等到天子一日不在,他還年紀輕輕,天恩已斷,官場可還有他容身之地?除了報殺母之仇,還有什麼事值得他這樣傷敵一千,自損一千?清月,你告訴我,還有什麼事值得他這樣拿前途去拚?”
沈清月手心冒出冷汗,難道顧淮當真擔心皇上就此放過永恩伯府,他恨極了謝家人,所以才做出了糊塗事?
她抬眼看著舒閣老,道:“我不知道懷先為什麼會這麼做,但我與懷先朝夕相見,不敢說他的脾性我知道十成,七八成總是有的,他做不出來這樣不理智的事,也不會待我這般心狠手辣,甚至於連我們夫妻二人的感情都算計了進去。”
舒閣老也不想冤枉顧淮,但從事情結果推測,除了他所說的結論,再沒有彆的可能。
他不輕不重地拍著沈清月的肩膀,溫聲安撫道:“他這一招以退為進,委實厲害。先是明明白白告訴你他的身份,誘你替他隱瞞,再利用你報私仇,最後還要讓你為他求情,留下後路。我知道你還不能相信,外祖父也不為難你,回去好好休息,這裡麵的事你也先彆管,等一切安定下來了再說。”
沈清月將帕子死死地絞在手指頭上,不甘心地舒出一口氣,問道:“您是已經打算拋棄懷先了嗎?”
舒閣老定定地問沈清月:“傻丫頭,你覺得我還能用他嗎?”
沈清月咬緊了牙齒,這樣的顧淮,舒家不可能再信任了,她卻不信顧淮會是這樣的人,她得立刻見到顧淮問清楚,給舒家人一個合理的解釋。
舒閣老還是有些了解沈清月的,他的外孫女,不是個蠢人,她隻是需要時間。
說完了不好的事,舒閣老又有一個喜事要告訴沈清月,他道:“趙家的人下獄了,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沒能把永恩伯府拉下水,倒是把趙家拉進了打牢,於咱們而言,也算是好事一樁。”
沈清月愕然問道:“趙家下獄了?”
舒閣老終於有了笑色,他道:“是的,以後漸漸也就沒有人傳你嫡母和屠夫的流言了。”
沈清月喉嚨哽住了,腦海裡瞬間產生了一個大膽地猜測,難道顧淮他……不會的,她嫡母的名譽,對她來說是很大的事,對他的誌向而言,隻是很小很小的事,不值得顧淮這麼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