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燭輕晃, 人影綽綽。
一高一矮兩道身影隱沒在紅帳內,外袍解開,垂落在地, 眼見著方才還衣冠楚楚的人正在寬衣解帶, 應輕燭陡然睜大了眼睛。
他慌忙叫停:“等、等等!”
鬱止明知故問:“為何?夫人,今晚可是你我洞房花燭夜,切莫辜負此良辰吉時。”
身下是大紅鴛鴦錦被, 帳內燃著靡靡之香。
應輕燭故作鎮定道:“世子爺,奴……盈風也想伺候您,可、可正逢不巧, 妾身近日身子不適……”
他狠狠咬牙, 事出意外, 藥沒下成,為了不洞房,應輕燭連這種借口都想了起來。
雖然令人羞憤, 可這話確實有效。
鬱止心中忍笑, 麵上體貼,“既然如此, 那為夫確實不好勉強,可是夫人,你既讓我沒了這洞房花燭夜,是否也該在其他地方補償一下為夫?”
應輕燭這回是真懵逼, “什、什麼?”
鬱止沒回答,隻是將人一把抱起,吹了帳內燈燭,隻留外麵那一對龍鳳紅燭燃至天明。
應輕燭從未想過,竟有人這般……這般不要臉!
都說君子風雅, 為何這人長得這般神仙樣貌,內裡卻是個浪蕩風流的性子?!
明明都說了身子不便,卻還不肯放過他,不過是將伺候的方式換了一個,說到底還是那等沒皮沒臉的風流事!
中途時間太長,應輕燭都不記得自己究竟在心中默念了多少次忍耐忍耐,已經忍到這一步,若是臨了卻忍不下去,便是前功儘棄,從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費!
如此這般想了幾個來回,他才勉強壓下要將鬱止打暈的想法。
翌日醒來,他兩隻手抖得連筷子都拿不穩。
丟人!
丟人!
不著痕跡注意著他的鬱止心中忍笑,麵上不顯,體貼地將早膳夾到應輕燭碗裡,“多吃點,稍後還要進宮。”
鬱止當然不是如應輕燭所想那般饑渴,事實上,他對上床並不沉迷熱衷。
可昨日是他們這三世第一次成婚,鬱止心中的儀式感讓他並不想給兩人留下遺憾。
若非顧忌著應輕燭不願意暴露身份,怕是昨晚即便應輕燭不願,他也不會放過。
如今隻是這般,已經是他心中思量過的後果。
應輕燭不搭理他,今日早晨趁鬱止洗漱沐浴之時,應輕燭趁機給自己重新上妝,此時他臉上已經有厚厚的妝容,吃東西並不方便。
他隻能小口小口吃著,一些不好食用的菜都被他剩在碗裡,他伸出筷子,要去盛一碗鴨湯,卻被鬱止按住的動作。
“等等。”
應輕燭扭頭詢問。
鬱止麵不改色道:“這道鴨湯涼了,喝了對身體不好,夫人若是口渴,喝熱水就好。”
冷了?
應輕燭看著那碗還冒著油珠,隱約還能看出熱氣的鴨湯,微微皺眉,卻沒否認鬱止自欺欺人的話,轉而倒了熱水喝起來。
這應王府看來並不簡單。
既然如此,那他身邊這位,真的就是個普普通通暫時失智的風流浪蕩子?
鬱止前段日子未免打草驚蛇,一直未曾處理應王府這些探子和陷阱,以至於上桌的菜色還是如以往一般用了相克的食物。
如今星星已經落到自己懷裡,也是時候剔除那些礙眼的人了。
鬱止心中思索,麵上卻不顯,飯後,領著穿戴整齊,雖仍是濃妝,卻至少不辣眼睛的應輕燭進了宮。
皇帝剛下完朝不久,今日不曾去政事堂議事,剛回了長生殿,便聽伺候的宮人稟報——應王世子攜世子妃進宮謝恩。
皇帝震在原地,懵了懵,才遲疑地看了眼自己身邊的大太監,“難不成是朕的記憶出了錯?朕昨夜並非睡了一晚,而是三月?”否則為何數日前自己才下的旨,今日便成了,當事人還進宮謝恩?
大太監哭笑不得地解釋,“回陛下,那位世子爺……”
他原原本本將鬱止在短短三日內,走完了三書六禮將人娶進門的趣聞講了出來。
皇帝聽得驚奇,完全想不到這應王世子竟然會這麼猴急。
謝恩多半是在殿外跪拜謝恩即可,不必親自進去,畢竟又不是皇室中人,還要說些自家話。
然而今日皇帝卻對那能將應王世子的心勾住的人究竟是何模樣,久聞其名,卻不曾見過真容,今日恰巧有機會,不講人看個清楚明白怕是不願意放人出宮。
“應王世子、世子妃,陛下請您二位進殿。”
鬱止麵不改色,依舊拉著應輕燭的手,態度平靜,閒庭信步地走了進去。
相比之下,反而應輕燭更為僵硬忐忑。
這些年來,他也不是沒見過皇帝,不過大多都是隨眾人一起,在熱鬨的公眾場合跟著其他人一起瞻仰天顏。
可他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會作為新婚之妻,進宮來向皇帝謝恩?!
荒唐二字在應輕燭心中轉了又轉,最終偃旗息鼓,沒有說出口。
“臣參見陛下,萬歲萬萬歲!”
二人跪地請安,應輕燭低著頭。
皇帝笑著對鬱止道:“朕倒是沒想到,你這小子竟是這般著急,這才幾日,便已經得償所願。”
鬱止微笑道:“臣謝陛下成人之美!”
皇帝看向應輕燭,這位能引誘地鬱止收心且癡情至此的人物,“應王世子妃,抬起頭來。”
應輕燭手中的拳頭緊了緊,掩飾住眼中心中的不安,緩緩抬頭,露出那張幾乎看不出原本模樣的臉。
皇帝表情有些僵硬,像是從未想過被鬱止傾心不已之人竟會這般不堪入目。
他內心逐漸攏起,聲音沉了沉,“既成了親,便好好過。”
說罷,他便像再也不想看這二人一眼一般,擺擺手示意,“下去。”
應輕燭眸光微轉,難道自己今日這妝容真有那般令人難以忍受?
鬱止看了皇帝兩眼,也沒說什麼,領著應輕燭謝恩後告退。
二人走後,皇帝眉心褶皺不減反增,沉默良久,終是道:“平安,仔細算算,敏娘走了也有十幾年吧?”
被喚平安的大太監額頭冒汗,強笑著斟酌道:“回陛下,至今已有一十七年。”
他從小侍奉皇帝至今,已有數十年,對皇帝的事幾乎了如指掌,自然不可能不知道皇帝口中的“敏娘”乃十幾年前早逝的先皇後。
皇帝沉吟片刻,“如此說來,四公主也已經有十七歲?可有定下親事?”
平安大太監心中稍稍安定,“回陛下,尚未。”
見皇帝不高興,想了想又說了句:“許是貴妃娘娘宮務繁忙,一時竟也忘了與陛下商議。”
皇帝皺著眉,“不必在朕麵前替她說話,貴妃什麼性子朕比你清楚,當初她便與敏娘爭皇後之位,卻輸了,直到如今朕也未將她封為繼後,她不記恨敏娘,不記恨四公主才奇怪。”
既然您心中清楚,那您為何又什麼也不做呢?平安大太監心裡滾著這句話,咬咬唇,到底沒說出口。
“每每隻有年節大宴才會見到那孩子,朕竟記不清她是何模樣,但大致記得,與敏娘不像。”
皇帝笑了笑,宛如開玩笑講笑話一般,對平安大太監道:“朕今日竟見到一個比她的親生女兒還像她的人。”
“果然,這世上無奇不有。”
像先皇後的某人正被阻止牽著手,轉身朝宮外走去。
“世子爺,我們不用去見貴妃娘娘嗎?”應輕燭問道。
鬱止看了他一眼,故作意外道:“夫人這是下了功夫,竟連宮中事物都知曉。”
應輕燭咬牙,暗道心中大意,複而靦腆笑道:“世子爺也知道楊柳居是何等地方,來來往往多少貴客,便是妾身剛開始不知,後麵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二。”
鬱止好笑看著他,“那你說說,你我婚事承了貴妃多少恩?”
應輕燭一愣,恍然發現,還真沒有。
鬱止握著他的手,不著痕跡揉捏舒緩,“我又問你,貴妃可是皇後?天下之母?”
自然也不是。
鬱止自然道:“一無恩,二無威,三非親,你我為何要去?”
應輕燭被說服了,他看著鬱止,似乎是沒想到他竟然這麼能說會道。
言語間還能感覺出他對貴妃並無尊敬,都透露出一件事,這人看不上貴妃。
應輕燭自小在宮中受貴妃磋磨,若非有她,母後留下的勢力幫扶,如今他即便不死,大概也真的成了一個瘦小懦弱的四公主。
如今見鬱止也不喜歡貴妃,對她無畏無懼,應輕燭的心情沒有緣由地好了起來,對於鬱止握著他的手捏捏碰碰的動作並未說什麼。
二人一路回府,馬車卻在路上突然驟停,差點跌了兩人滾在車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