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王之舉, 在鬱止意料之內。
事實上,正如容雲嫦前世記憶那般,應王應該在數月之前便造反, 而八皇子也會因為這場謀反而獲利,也是在四皇子忙於平叛, 才會被八皇子算計失去了許多。
自鬱止來到這個世界後,他便想辦法拖延應王造反的時間, 直到四皇子和八皇子被抓, 應王這才不再忍耐, 意圖趁亂舉大旗起義。
當然, 明麵上不可能說他就是造反, 畢竟還要名聲。
曆代應王也立下過不少功勞,名聲不錯。
應王名義上是說朝中有血脈不純的妖孽作亂, 逼迫太上皇退位, 他要舉兵入京, 清君側。
世人皆知,應輕燭的身份上確實有點問題,畢竟古往今來還沒有哪個公主活了十多年又被宣告是皇子的,應王以此為借口進京,也確實讓應輕燭成為眾矢之的,引來不少人攻訐。
不僅是應輕燭,作為應王世子的鬱止, 此時才是最尷尬的存在。
他本是質子, 如今應王謀反, 第一個處置的便該是他。
然而他與應輕燭又是那樣的關係,這讓眾人對他不知該如何安排。
一些想要打壓應輕燭的人便奏請將鬱止關進大牢,用他威脅應王。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應王既然敢起兵造反,自然是不將鬱止這個兒子放在眼裡,哪怕當著應王的麵將他給殺了,對方恐怕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此時提他,不過是一來試探應輕燭,二來借此打壓應輕燭。
君臣之中,總有一強一弱,新帝登基,君臣博弈,而鬱止便是那顆棋子。
鬱止心知肚明,卻依然安心待在紫宸殿,仿佛絲毫不擔心自己的處境,也不擔心新帝會否犧牲他來換取朝堂上的和平。
應輕燭不同於普通皇子,他在朝堂上沒有勢力,更沒有母族妻族幫襯,在這場博弈中,他沒有絲毫優勢,地位岌岌可危。
如今外患已在,便有不少不安定之人趁火打劫,意圖架空這位新帝。
“啟稟陛下,應王十萬大軍已經到了渭城,還請陛下早做決斷!”
應輕燭坐於高位,低頭俯視著底下的人群,看著眾人,緩緩露出一抹冷笑,那人上的奏折被他隨手一丟,好似不經意間,便將那人頭上的烏紗帽給砸了下來。
“馮卿如此關心應王大軍前來,既如此,朕便全了你為君分憂之心,你去,傳朕的聖旨給應王,向天下揭露反賊謀逆真相。”
朝臣心一凜!
那人惶惶然跪下,“陛、陛下……”
給應王傳旨是個什麼活?那是去送死的活啊!
應輕燭微笑,“愛卿去吧,朕會牢記你一心為君之心,待你回來必不會虧待你。”
前提是他有命回來。
“眾卿以為如何?”應輕燭掃了一眼下方。
眾人紛紛跪拜道:“陛下聖明。”
再無人敢提處置鬱止一事。
下朝後,鬱止便聽說了這個消息,不由笑道:“你這樣做,恐怕我少不了一個佞幸之名。”
應輕燭一邊吃著上朝前沒吃飽的早膳,一邊看了一眼鬱止問:“你在意?”
鬱止勾唇道:“自然不會。”
應輕燭放下心,伸手遞了一塊糯米糕進鬱止嘴裡。
鬱止:“我吃過了。”
應輕燭:“再吃一點。”
飯後二人在禦書房,一邊處理奏折一邊商議正事。
“你打算派誰去處理應王?”鬱止嘴上問道,心中卻已經有了猜測。
“鄭國公。”
鬱止一邊點頭一邊道:“他是你母親舊友,也與你早有接觸,忠心於你,也是武將世家,手中有兵,確實是個不錯的人選。”
這也是應輕燭當初有信心爭位的原因。
應輕燭得到他的肯定,心中略喜,麵上正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卻又聽鬱止繼續道:“可他已有從龍之功,待應王一滅,朝廷拿得出手的武將便沒幾個,鄭國公府難免會一家獨大,恐變成第二個應王。”
應輕燭皺眉,“他不會。”
鬱止無奈一笑道:“陛下,您與他又有多了解?從前也不過是書信往來居多,我知道,這幾年他能暗中支持你必然也有心向著你,可你能肯定他心中對權勢沒有任何想法?有更進一步,一家獨大的希望,他不會心動?”
應輕燭眉心越皺越緊,很容易看出來他不喜歡這些話,哪怕這些可能是事實。
鬱止看著他,輕歎一聲道:“我知陛下重情,可是陛下,永遠不要考驗人心,那不是能經得起考驗的物品,當你看重誰時,不要給對方需要接受考驗的機會。”
應輕燭看著他,很想問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是有過什麼經曆?但話到嘴邊卻還是咽了回去。
往事如煙,再追究又有何意,若是提起對方的傷心事,反倒不美。
“既如此,你有其他人選?”
鬱止正等著他這句話,聞言便微微一笑道:“我。”
說罷,不等應輕燭反應,起身向他拱手行禮,“父王叛亂,陛下罪不及臣,臣感陛下恩德,願大義滅親,親自平叛。”
“不準!”應輕燭拍案而起,怒瞪著鬱止吼道。
原來這人打著這樣的主意!
“你那破爛身子,是不要命了?!”
鬱止無奈,哪怕他平時表現地身體再好,可在應輕燭心裡,他已然是那個身體千瘡百孔的印象。
事實上他經過長時間調理,已經好了不少,至少表麵看著無常人無異。
但早年的虧損卻不那麼容易補回來,這具身體經過的毀滅性損傷也無法修補。
換言之,他這身體再怎麼調養,也不可能再養得更好。
“還請陛下恩準。”鬱止堅持道。
應輕燭見他固執,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冷聲道:“你可知你應王世子的身份有多敏感?我今日下令讓你帶兵,或許外麵便會傳你哄騙新帝,帶領大軍與應王會師,屆時你當如何?你一人能堵住天下悠悠眾口?”
鬱止一臉平靜,“事實如何,待臣歸來,自有定斷。”
應輕燭心說有什麼定斷,你要是中途被殺了,那些心懷不軌之人將罪名都安在你頭上呢?
卻又見鬱止微微一笑,安撫道:“我知陛下信我,我也信陛下,自然不會受此挑撥離間,都道人言可畏,可當全然信任彼此時,人言亦不足為懼。”
他並非不知道最近應輕燭心情不好,也並非不明白應輕燭在害怕什麼。
他怕他們因為身份而漸行漸遠,怕他們麵目全非,怕他們有朝一日分道揚鑣,因此忐忑不安,夜間也時常失眠,輾轉反側。
今日,他便借此機會表明心意,顯示自己相信他的決心。
無論未來如何,都無需忐忑,無需畏懼,因為他們將攜手走過無數個春夏秋冬,欣賞一路星月風雨。
應輕燭看著他,胸口起伏不定,雙拳緊了鬆,鬆了緊,良久,才將心頭那場悸動壓下,勉強穩定心緒。
帝王的殼子被他拋下,伸手抱住鬱止的腰,將頭埋進鬱止懷裡,閉眼細細嗅著他身上的氣息。
那是一股淡淡的藥香與安眠香的結合,是每晚入眠時身邊的味道,美好與安詳仿佛進了他的夢裡。
“可你的安危怎麼辦?戰場上刀槍無眼,我不放心!”他知道這人身手及好,可戰場上不是一人之敵,而是千軍萬馬,他不願意冒那個風險。
鬱止知道不是他小看自己,當事情發生在自己在意之人的身上,哪怕有萬全的準備,也不可能完全放心。
對此,鬱止也沒有辦法,隻能抱著他溫聲安撫道:“你可以派人保護我,我一有空便給你寫信,你放心,就算是為了你,我也會好好保護自己。”
應輕燭還是不願,可他知道,鬱止既然說出這些話,便是已經在心中做好了決定,若是自己執意反對,他們也會鬨矛盾。
他很想問為什麼,為什麼非要這樣做,為什麼一定要逼他答應?
鬱止,難道你以為,朝堂上那點事,能比你更重要嗎?
他很想告訴鬱止,他不在乎朝臣功高震主,不在乎一家獨大,不在乎……
“陛下,莫要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鬱止適時道。
應輕燭心中一堵。
他沒忘。
他說自己會拿到皇位,會做一個好皇帝。
良久,應輕燭的心跳才逐漸平穩下來,眷戀不舍的聲音終是無奈地傳入鬱止耳中。
“你要好好回來。”
還未分離,便已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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