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很大的房間裡擠滿了人, 鬱止站在最外圍,看著忙碌的醫生護士,以及床上意識醒來卻還無法活動說話的人, 心中一片寧靜。
反觀他身邊的蘭景之, 某種神色略帶複雜。
雙手不自覺捏緊,雙唇不自覺微抿,半點也沒有為未婚夫的醒來感到高興的樣子。
鬱止走進他身邊, 伸手在他手上輕輕拍了兩下, 似安撫, 也是提醒。
蘭景之回神,收斂表情, 扭頭看了一眼鬱止, 倒也沒說什麼。
他打心底裡不希望鬱塵醒來, 因為他沒辦法保證鬱塵醒來後會不會甩開自己, 他前期投入都得打水漂。
鬱塵如果不醒,鬱家怎麼也會一直容忍他, 可鬱塵如果醒了, 他們這段塑料關係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得破裂。
可他想歸想,要讓他為了不讓鬱塵醒, 就去對人動手腳, 他沒那麼惡毒。
隻能說時也命也, 接下來他隻有一條路, 那就是將鬱塵徹底籠絡在手裡,斷了他跟夏寧陽的關係,這樣一來,這段塑料關係說不定還能假戲真做。
想到這個可能,蘭景之竟然發現, 他心裡並沒有多少愉悅和開心,反而還有些煩躁,他將之歸為自己並不喜歡鬱塵,便迫使自己不去想這件事。
“塵塵,塵塵你覺得怎麼樣?”
“醫生,我兒子什麼時候才能說話?他已經醒了,之後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吧?”
看著一眾對鬱塵噓寒問暖,甚至忘記了其他的人,鬱止抿唇不語,伸手拉著蘭景之出門下樓。
蘭景之被他拉走,為了不驚動鬱父鬱母,隻能不拒絕,乖乖跟著鬱止離開。
等出了門,他才問道:“你要做什麼?”
鬱止拉著人到廚房,吩咐傭人,“幫忙做兩碗麵,謝謝。”
說罷拉著蘭景之去餐廳坐下。
“小鬱弟弟餓了啊……”蘭景之這才明白過來,恍然道。
“你不餓?”鬱止看著他。
“我……”蘭景之想說自己不餓,然而肚子傳來的攪動輕易地讓他的話變成狡辯,於是乾脆閉口不談。
等麵上來,鬱止看著麵前的兩碗雞蛋番茄麵,想起什麼,往蘭景之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看見對方皺著眉將臊子撇開,將下麵的麵條挑出來慢慢吃著。
鬱止伸手將他那碗麵端過,將那幾顆在紅黃色的臊子中十分明顯的蔥花挑出,又重新放在蘭景之麵前。
等他開始動筷,蘭景之都看著麵前的麵碗沒動,眼中神色複雜,良久,才收斂神情,一言不發地吃了起來。
幾口下肚,蘭景之才沒忍住,不僅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小鬱弟弟真是好細心,如果叔叔阿姨知道你這份細心,一定會喜歡的。”
鬱止抬頭看了他一眼,咽下嘴裡的麵,口齒清晰道:“有意思嗎?”
蘭景之疑惑:“什麼?”
鬱止平靜道:“討好那些根本不在意你的人,有意思嗎?”
蘭景之握著筷子的手一緊!
他聽明白了。
這人是在說,那兩人不在意他,所以他也不追求他們的喜歡。
可同樣,鬱止也是在問他,為了那些不重要的東西,委屈自己討好彆人,尤其是他們根本不在意你,連家裡的傭人都不知道他的喜惡忌口,有意思嗎?
蘭景之眯了眯眼,對鬱止笑道:“小鬱弟弟真單純,老天爺哪有那麼好心,能讓人十全十美呢?像你,能生活在這裡,從小衣食無憂,卻不受重視,仿佛透明,這都是要付出的代價。”
他從來不喜歡跟人說教什麼,然而麵對幾次跟自己說這種話的鬱止,他不自覺話就多了些,且不帶任何陰陽怪氣,也不帶任何目的,就是單純想要跟他說。
似乎想說服對方,又似乎想要說服自己,誰知道呢。
鬱止不否認他的話,隻是說道:“我以為,每樣事物都有個重要順序,首先要抓住對自己最重要的,再在這上麵爭取其他,你覺得呢?”
蘭景之挑眉,看似隨意卻又含認真道:“小鬱弟弟又怎麼知道,什麼是對我最重要的呢?我可是你哥哥的男朋友,不,現在是未婚夫了,他對我來說,難道不是最重要的嗎?”
“哦,那你剛才在樓上表情嚴肅,如臨大敵,是因為太擔心我哥醒過來身體不好嗎?”鬱止慢悠悠道。
蘭景之一噎,被堵得沒話說。
他看了鬱止片刻,終於低下頭,鬱悶地有一下沒一下地吃著碗裡的麵條。
鬱止無聲輕笑,也不對這個嘴硬的人追問到底。
凡事張弛有度,他不急。
鬱塵的醒來給鬱家仿佛注入了一針強心劑,就連傭人都覺得這座彆墅歡快許多,兩位男女主人也心情極好,對著他們也有好臉色。
要說唯一沒變的,那就隻有鬱止這位毫無存在感的鬱家二少爺,他依舊整日待在自己屋裡,幾乎沒事不出門。
如果是以往,鬱父還會問幾句,現在鬱父也任由他去,根本沒再問起。
由此可見,若是當初鬱止答應代替鬱塵進公司,現在他又會是什麼處境和待遇。
會有許多人看他的可憐和笑話,讓他無處可逃。
可鬱止不是原主,麵對鬱父鬱母,他的態度一如既往,頗有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感覺。
也正是他這樣的態度,才讓鬱塵的醒來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蘭景之卻不同,在鬱塵醒來後,他這位深愛鬱塵的未婚夫的麵具得戴得更牢,每日在鬱塵麵前晃,跟他說他昏迷中發生的事,時不時表示一下“你醒來真好”、“你變成植物人後我才知道你重要”、“看著你醒來我特彆高興”的話表衷心。
很多人對於有人喜歡自己都會很高興,無關男女,不過是作為人的勝負欲和自大心。
雖然已經心有所屬,但對於蘭景之的“深情”,鬱塵也心中十分熨帖,加之得知蘭景之這段時間陪著他,以及得知夏寧陽做過的事,他對蘭景之態度很好。
鬱母心裡倒是有過河拆橋的想法,可兒子剛醒,這樣做未免太明顯,她要臉,加之心裡對蘭景之有那麼丁點兒的愧疚,這樣的想法便被她壓在心裡,沒有開口。
“對了塵塵,寧陽前些天也來看你了,也是他剛來看你不久,你就醒了,你現在也能說話,身體也在逐漸恢複,要不要我請寧陽過來多看看你?說不定你的身體能好的更快呢。”
鬱母心裡對夏寧陽有想法,畢竟太巧了,兒子成為植物人也有一段時間,可夏寧陽一來,他就醒了,這讓她不得不多想。
可她沒注意到,鬱塵聽到夏寧陽這個名字時的不自然,眼神複雜,眉心微蹙,“他應該很忙,媽,你暫時就不要打擾他了。”
他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心態對待夏寧陽,要說對他沒有半點氣惱,那是不可能的,可要說不愛他了,那也是假的。
蘭景之笑著道:“鬱塵哥哥,阿姨說的事,你跟夏先生這麼多年的朋友,他一定很關心你,你醒來後應該見一見他,安他的心才好。”
來啊,他還怕夏寧陽不來呢,不來怎麼讓鬱塵看到夏寧陽心虛的樣子。
然而鬱母隻聽兒子的話,在得知兒子表示拒絕後,便沒再提這事,出去找營養師詢問兒子今天要吃什麼。
屋裡就剩兩個人,鬱塵看著這個他並不喜歡,卻對他用情至深,仿佛離了他就活不下去的男朋友,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
“鬱塵哥哥,要不要我給你打開電視?你想看什麼?”
“哦,隨便,你放吧。”鬱塵不喜歡看電視,但也想知道自己植物人期間這個世界有什麼變化。
蘭景之打開電視,按自己對鬱塵的了解,調到了新聞頻道。
隨後就看著鬱塵在看電視的同時,時不時看一眼放在床頭充電開機的手機。
期間幾乎沒看蘭景之,也沒詢問過他什麼,仿佛沒注意到這個人。
習慣以自我為中心的人,是很難注意到其他人的,尤其是當對方對他並不重要時。
由此可見,蘭景之這個男朋友在他心裡的地位。
不,應該說,蘭景之從未被他放在心上過。
清楚地明白這一點的蘭景之走到窗邊,開窗看著外麵的花園。
沒意思。
這三個字,毫無預兆地跳到他心上,令他心驚地想起之前鬱止說的話。
隨後又慌張地將它壓下,仿佛隻要不去想,不去思考,那些都不用麵對,也不會出現在眼前。
他收回視線,看向躺在床上的鬱塵,雖然大病初愈,但這位主角攻依舊有才有貌有氣質。
可蘭景之看著,卻怎麼也覺得這人不如之前吸引人,而且他清晰地明白,這並非因為鬱塵本人的變化,而是因為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