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雨後的風本該清朗中帶著一點微涼, 可此時吹在自己身邊,鬱止卻感到幾分窒息。
隔著遠遠的距離抬頭遙望,與那站在樓上, 透過窗戶看著他們的人對上視線。
又或許沒對上,對方或許並沒有看他, 而是看的他身邊的人。
這麼一想, 他抓著桑行雲的手又緊了緊。
“艸!”桑行雲沒忍住爆粗口,一把將鬱止的手甩開, “你謀殺啊?!”
鬱止閉了閉眼,調整一下心緒, 重新抬頭道:“抱歉,剛才有些走神。”
桑行雲懷疑地看著他, 心裡對請鬱止做家教的想法產生了遲疑,自己真的要這麼做嗎?
說到底鬱止也隻是個不熟的人, 根本不了解他, 這要是把弟弟交到對方手裡, 萬一一不小心遇上個魔鬼, 他豈不是要後悔莫及。
“那個, 我之前說的……”
“給你弟弟做家教對嗎?我沒問題,據我從溫璃那裡得知, 你弟弟各個科目都十分平均, 都一樣差,我可以教他全部科目,保證在短期內讓他得到全方位的提升,薪酬可以和溫璃一樣,不過因為花費時間過多,確實需要在附近住, 如果能安排住處那再好不過。”
鬱止根本不給他反悔的機會,便對剛才對方的邀請做出了回答,且內容具體又十分具有誘惑力。
桑行雲沒有鬱止的決心,他被鬱止的話說得壓下了心頭要反悔的念頭。
但他對鬱止的轉變十分好奇,“明明你剛才還拒絕,為什麼會突然答應?”
鬱止平靜道:“沒什麼,隻是因為我突然覺得把一個學渣教導成材應該很有成就感,你弟弟是我的重要任務對象。”
桑行雲:“……”
如果鬱止說他是因為他開出的條件很誘人,他或許還會懷疑,但鬱止給出這個理由,桑行雲卻覺得理所應當,畢竟鬱止這個人看起來應該就是那種特彆的人。
不過聽聽這話,想必他弟弟未來是浪不起來了,心中替對方默哀一瞬,隨後笑著對鬱止伸出手,“那就麻煩你了。”
鬱止沒在意桑行雲懷疑與否,隻在乎他答應與否。
回握道:“我的住處也麻煩你了,我希望能住得離你弟弟近一點,畢竟這樣更方便。”他時刻不忘提醒住處一事。
桑行雲本來也是那樣的想法,說道:“這個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附近他們又不隻有一棟房子,退一萬步說,他還可以在家裡的彆墅給鬱止安排一個房間。
“行雲,你們在說什麼?”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桑行雲扭頭看過去。
下一刻便笑著上前,走到來人身邊笑道:“叔爺爺,你怎麼下來了?”
桑惜音推了推眼鏡,微笑道,“見你打了招呼卻沒說話,就下來看看。”
他的視線終於還是落在了鬱止身上,帶著疑惑問道:“這位是?”
他眼中的疑惑原本是假裝,因為他早知道鬱止是誰。
可當真正看著對方後,假裝的幾分疑惑變成了真疑惑。
這位家教老師的目光怎麼有些奇怪?
倒也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又像是沒什麼感覺,可他就是莫名覺得,那看似平靜的目光下,仿佛深藏著某些無法宣之於口的東西。
從桑惜音出來後,鬱止的目光就沒從他身上移開過。
雖然已經很克製,但他知道,這樣的關注還是會令人生疑。
他不著痕跡地垂了垂眉眼,將那雙眼眸斂了斂。
在桑行雲幫忙介紹之前,便主動伸出手,溫聲道:“你好,我是溫小姐的家教,並且接受了桑行雲先生的邀請,即將做他的弟弟的家教老師,不知道先生你是?”
正式見麵介紹,鬱止趁機抬頭明目張膽,理直氣壯地看著桑惜音。
雪白的唐裝上繡著鶴紋,將他清瘦卻筆挺的身姿襯得更為清雅。
桑惜音的年紀不年輕了,儘管保養得好,卻也能看見他眼角、手上露出來的些許細細皺紋。
唯有那雙眼睛,仍舊清澈溫潤,溫涼如水,隱約的一分滄桑令它更是平添幾分歲月沉澱後的魅力。
鬱止見過愛人比這還蒼老的模樣,並不覺得不堪入目,也不覺得這樣的他就不值得不應該去喜歡,去愛。
他們之間重要的從來不是外貌,甚至不是年齡,而是這種不對等,不對等的差異在這個世界中,會成為阻礙他們的因素,在他們之間築起一道高高的城牆,令人難以跨越。
鬱止這態度有些奇怪。
無論是年齡還是交往,怎麼看他都是和桑行雲一個輩分,而桑惜音一眼便能看出是桑行雲的長輩,他對桑行雲,也該是長輩的態度才對,可瞧瞧這行為,聽聽這稱呼,哪裡有將人當長輩看的模樣?
奇怪的卻是,桑惜音並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對,也沒覺得被小輩冒犯。
相反,這樣的態度竟讓他心中微鬆,一股淡淡的喜悅悄悄在角落滋生。
令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與鬱止回握道:“你好,之前就聽說過你,是很優秀的年輕人,我叫桑惜音,是行雲的叔爺爺。”
鬱止指尖顫了顫,為這遲到了三十年的相見。
他在腦海中構建了另一副畫麵,年輕還帶有銳氣的桑惜音對著他伸手,眼中該是藏不住的喜悅,“你好,我叫桑惜音!”
這手握了半分鐘,為了不讓人起疑,鬱止不得不故作自然地鬆開手,感受著手中對方的溫度在悄悄散去,鬱止的心越發平靜。
“經常聽溫小姐提起,久仰大名。”
“小璃啊,聽說那孩子最近刻苦,學習辛苦了。”桑惜音溫和道。
鬱止笑道:“是辛苦,不過我已經儘量在減輕她壓力和負擔的同時讓她的努力獲得最大的收益,我花了好幾天製定出的教學計劃應該很適合他,相信等我了解到桑二少的情況後,也能製定出同樣有效的辦法,不會讓他太辛苦。”
桑惜音愣了愣,隨後才自然地接過話,“小鬱先生辛苦,麻煩你了。”
桑行雲看得一頭霧水,滿心茫然。
不是……為什麼從誇小璃變成誇鬱止?沒人覺得不對嗎?
鬱止這什麼意思?他怎麼突然有種看到高級版的自己跟弟弟在叔爺爺麵前搶關注的既視感?
不、不對,鬱止分明是第一次見他叔爺爺,怎麼可能是這個意思。
巧合吧。
桑行雲把腦海裡不靠譜的想法拋諸腦後,好笑地想:雖然叔爺爺是很討人喜歡,可也沒有第一次見麵就不著痕跡爭寵的。
這是得有多快的腦子和多深的心思。
鬱止看都沒看桑行雲一眼,在調整好情緒後,他便能神情自若地對著桑惜音說話,且不會顯得唐突和奇怪。
“說起來,昨晚還得對桑先生說聲謝謝,若非是你,恐怕我今天會生病,也就沒辦法來上課,更不能答應桑大少的邀請。”
桑惜音眸光微動,似是沒想到鬱止會知道昨晚的人是他,不過想想這也不難猜到。
可既然如此,以鬱止的聰慧,大概也能猜到,自己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而他又會對自己剛才故作不知的態度怎麼想呢?
“叔爺爺,什麼情況?”唯一什麼都不知道的,也就是桑行雲了。
桑惜音笑了笑道:“沒什麼,就是昨夜見到有人淋雨,便邀請他進屋躲雨罷了,倒是沒想到會是小鬱,不過,舉手之勞而已,何足掛齒。”
“是該謝的,桑先生行好事不留名,但受人恩惠,本就該報答,若非我還記得昨夜所見的花棚,一時也不會想到是你,有機會,一定要請桑先生吃頓飯,以做報答。”
桑行雲沒想到還有這麼回事,他看著鬱止,又看了看叔爺爺,心中忽然生出一個莫名的危機感,總覺得自己要遇上對手了。
這個鬱止,不會搶他的叔爺爺吧?
報答什麼報答!他桑家會缺一頓飯嗎?他叔爺爺一定不會對這個剛剛認識的人心軟吧?
拒絕,必須狠狠地拒絕!
桑惜音果然婉拒了,“以後還要請你多多照顧流水,就不必這麼客氣了。”
鬱止卻笑道:“一碼歸一碼,我認真教導二少,隻是儘我的職責,不能算報答。”
桑行雲莫名覺得這話冠冕堂皇,可落在桑惜音耳中,卻很是舒心,畢竟誰不喜歡認真負責還真誠的孩子呢?
於是他也溫聲道:“是個好孩子。”
鬱止聽得嘴角微微一抽,卻沒說什麼。
他垂下眼眸,讓自己看起來讓人感覺乖巧。
這大概是最受長輩歡迎的一個標簽。
鬱止需要迅速增進與桑惜音的關係,至於這關係是長輩和晚輩,還是其他,也沒有那麼重要。
畢竟無論什麼關係,以後都無法避免這個問題。
桑行雲實在看不下去了,原本打算結交的朋友在他眼裡變得礙眼起來,他咬著牙道:“你不是還有急事嗎?已經耽誤你這麼多時間,哪能好意思再耽誤下去,你先會去吧。”
要走了嗎?
桑惜音再次推了推眼鏡,看向鬱止的眼中閃過一道不明的情緒,卻被他的動作阻隔,無人瞧見。
“也對,小鬱還是早點回家的好,否則要是都像昨晚,一次能躲過,總會有淋雨生病的時候。”
鬱止原本要出口的話一轉,儘管心中不情願,嘴上卻還是道:“多謝關心,我會照顧好自己,桑先生也保重。”
走之前,他還不忘提醒桑行雲,“還有大少,記得儘快安排我的住處,麻煩了。”
桑行雲一噎,濃濃的後悔襲上心頭。
他錯了,他不該請鬱止的,還開出那樣的條件。
看著鬱止離開,桑惜音才轉頭看向桑行雲,“行雲,說說,你怎麼回事?”
“我教你的禮貌難道就是在外人麵前露出不喜的情緒?”
桑惜音喊大名,一般是兩種情況,一是在外人麵前,為了不毀桑行雲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