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止遲遲沒等來回應。
逃避無恥, 但有效。
隻要葉逐月不回應,任憑他再怎麼追問,也不會得到什麼結果。
可葉逐月能忍住一直不回應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鬱止並沒有那麼著急, 他知道,葉逐月忍不了多久。
他仔細看了看這份病曆, 越看越皺眉。
按葉逐月的描述,以及從自己所在這個世界的觀察來看, 這應該是個物理世界,不存在異能靈異等元素,雖然不知道木盒的原理是什麼,但這應該是特例, 不會影響整個世界。
可葉逐月的身體情況卻無法用物理因素解釋。
鬱止皺了皺眉,視線落在木盒上, 開始懷疑會不會是它搞的鬼。
然而同樣使用木盒, 自己卻沒有半點不適, 用它也解釋不通。
鬱止不由打消了這個想法。
如果是生病,鬱止尚且可以找到解決辦法,可這卻不像是生病, 倒讓鬱止有些無從下手,隻能從葉逐月那邊了解到更多更仔細的情況才能找到突破口。
他的視線看向木盒, 片刻後, 新的一封信被送了進去。
另一邊, 葉逐月躲在被窩裡, 腦袋埋進去, 根本不願意出來,更不願意麵對那木盒。
他剛剛經曆了一係列大起大落,現在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直到此刻, 葉逐月都還不完全清楚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又是怎麼發生的。
他隻知道,先生沒病裝病,卻發現了他是真病。
明明是先生騙人,現在卻抓住他欺騙這件事不放,沒理的倒成了自己。
葉逐月心中既氣惱又心虛,想要指責鬱止,卻又怕鬱止追問他生病這事,一直不敢回應。
他抿唇鼓著腮幫,自己生悶氣。
既氣自己太傻,輕易被騙,更氣自己太心軟,怎麼能這麼輕易就把自己的事全盤托出呢?!
仔細想了想,最終都隻能歸結於先生太奸詐,演戲太逼真。
不是他太沒用,而是敵人太厲害,他棋差一招。
然而這悶氣生了許久,沒多久便又開始消氣。
不知為何,他始終在腦中回想鬱止剛才寫的那些話。
雖然生病是騙人的,可葉逐月卻覺得,除了生病,其他話都是真的。
那一字字一句句,接二連三在他心口盤旋,被他仔細咀嚼。
心中又疼又暖。
他心中的天平越來越傾斜,一開始打算不回應鬱止的決心在一步步瓦解。
他摸出手機,給周頌發了一條信息。
【如果有人騙你,你會怎麼做?絕交嗎?】
周頌停頓片刻,才發了個震驚的表情包過來。
【兄弟,難道你要告訴我,你這段時間都在騙我,其實你根本沒有病???】
【雖然這是個好消息,但我還是會打你的。】
葉逐月:【……不是。】
周頌:【……哦。】
周頌:【你要認真問我,那我也隻能答,看他的身份和騙我的原因吧,如果是朋友好心,我雖然會生氣,但也不會一直生氣絕交。】
葉逐月:【如果是更親密的人呢?】
周頌:【那就更不會了。】
葉逐月心說那自己也沒問題,先生這樣做,應該也是為了他,他好像不應該那麼生氣,還不搭理先生?
生病的事已經暴露了,難道他還能一直忍著不聯係先生嗎?
還有……還有……
葉逐月始終沒忘記,曆史上的鬱星確實是在這段時間生的病,現在先生沒事,不代表之後也沒事,要是一直不理他,錯過了這麼久的時間,他一定會後悔莫及。
那……那自己要是原諒先生騙他的事,先生也應該原諒自己隱瞞他這件事對吧?
葉逐月轉了轉眼珠,打著小心思。
他放下手機,因而也沒看到周頌最後發來的消息。
周頌:【不生氣,也就是把人揍一頓而已,一定要揍得比普通朋友更狠,越親近越不能輕易放過!】
葉逐月重新來到桌邊,鼓起勇氣打開木盒,發現裡麵有好幾張信紙,他猶豫片刻才將它們拿起來一一看過。
【逐月,彆想逃避問題,除非你不想再與我聯係。】
葉逐月心中的僥幸徹底被打消。
【若是想以我騙你為由抹平這件事,記得先想想時間先後,你的病曆檔案還在我這裡,上麵寫著什麼我想不需要我提醒。】
葉逐月咬住唇瓣,麵露懊惱。
他怎麼就被這人給迷了心智,什麼都說了呢?現在倒好,想後悔也來不及了。
他想將這些信紙丟在一邊,關上木盒,繼續裝死。
然而他的手卻不聽使喚,忍不住打開了最後一張。
【逐月,彆躲,我擔心你。】
葉逐月微微一愣,視線在這幾個字上細細看過,眼中緩緩流露出不舍。
從未有此刻般清晰地感覺到……
他跑不了了。
葉逐月不止覺得自己跑不開木盒旁邊,更覺得自己逃不開鬱止。
不過是軟硬兼施的手段,打一巴掌給個甜棗,葉逐月卻發現,自己反抗不了鬱止的硬,更拒絕不了鬱止的軟。
他閉了閉眼,長歎一聲,終是無聲認命。
【先生……】
他妥協了。
輕而易舉。
從夜晚至淩晨,鬱止等著等著,終於等到了這一句。
看著這兩個字,他不由緩緩勾唇,心下微鬆。
【逐月,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嗎?】
葉逐月見鬱止還回複他,顯然並沒有因為自己剛才的逃避而生氣,他不由鬆了口氣,也不硬撐著不肯承認,老老實實道:【我不該隱瞞欺騙你。】
鬱止卻否定了他的回答。
【不,你是錯在忘了我們的關係。】
葉逐月蹙眉,明顯對這話心存不滿,他抿唇回道:【我沒有。】
先生不能冤枉他。
鬱止不疾不徐寫道:【既然沒有,那你為何會覺得我會喜歡你的隱瞞?你我既隻能以這木盒聯係,若是再刻意隱瞞,你我還能對對方了解多少?知道多少?】
葉逐月無言,他想說隻要鬱止不知道,那他們就可以當做他沒病一樣,他能一直陪著鬱止,讓他永遠也發現不了,欺騙一輩子,也就不能算欺騙了。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便收到鬱止的又一封信。
【心上人在一個自己去不了看不到的地方悄無聲息地離去,自己卻什麼也做不了,這樣無助的感受,你感覺到了嗎?】
葉逐月還沒來得及反應,他的心卻先一步給出了回答,無法忽視的疼痛清晰地告訴了葉逐月的答案。
他顫抖著雙唇,久久無言。
所以這才是他騙自己的理由?
讓自己感同身受,真切地體會到自己的錯誤?
葉逐月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卻又找不出來,最終隻能垂頭認錯。
【先生,對不起,是我錯了。】
他咬著唇又寫了一句,【你以後也不能騙我。】
鬱止看著回信,腦中浮現出葉逐月不得不乖乖認錯的模樣,不由莞爾。
葉逐月沒發現,從開始到現在,他的錯是一條一條往上加,鬱止的錯卻是一條條往下減,到如今,連最有爭議的欺騙都被他化解。
巧舌如簧、舌燦蓮花……
仿佛從始至終錯的隻有葉逐月,而他鬱止都是逼不得已。
鬱止悠悠閒閒喝了口茶,溫熱的茶水從口中滑入腹中,暖意頓生。
【嗯,你不欺瞞我,我便答應你。】
見狀,葉逐月隻能無奈答應。
解決完這些問題,鬱止終於能把話題轉移到最要緊的事上。
【逐月,你的病是怎麼回事?從何時開始的?可有什麼征兆?】
葉逐月要是知道,也不至於隻能束手無策等死。
【我也不知道,原本一次暈倒沒當回事,後來檢查才發現的,先生,你就彆擔心了,擔心也無濟於事,醫生說我最近情況在變好,說不定它日後會自愈呢。】
鬱止手裡的病曆還是前段時間的,沒有體現出變好這一跡象,聞言鬱止稍稍鬆口氣的同時,心中對這怪異的病症更為不解。
罕見遇上他也不了解的病症,鬱止很想親眼見見葉逐月。
他仔細看了看葉逐月的病曆檔案,研究了一會兒,發現從發現生病到現在,葉逐月的身體並非一成不變,他的營養流失速度是變化的,且變化地毫無規律。
他單獨將這些時間點和時間間隔中的狀態提出來,卻仍舊沒想到原因。
【先生,你彆費心了,我這邊有醫生,自己還住在醫院,不會出什麼事。】
鬱止知道,葉逐月是覺得他即便擔心,也什麼也沒辦法做,不如不擔心,隻要珍惜接下來的所有時光,無論餘生還剩多長,那便是值得的。
正如葉逐月得知他與鬱止都命不久矣時說的那些話,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死了,自己放心不下的人卻還孤零零地在世上。
在這段時間後,葉逐月早已接受了自己隻能活幾年的事實,如果能好轉,那就是他賺了,如果會惡化,葉逐月也毫無辦法,隻能忽視它。
他甚至寬慰鬱止道:【先生,如果不出意外,我依舊能陪你許多年,有時候,我都覺得這奇怪的病不是病,而是老天爺給我們的偏愛。】
【它舍不得見你不在後我卻還要活很久很久,所以送來它做禮物,讓時光流速不一樣的我們能夠同生共死,這樣一想,我就不那麼在意了。】
鬱止輕笑,既為葉逐月的樂觀而輕鬆,又為葉逐月的安慰而心疼。
【若它真的好心,就該讓你我時間一致。】
到底是沒忍住,打破了葉逐月的美好幻想。
葉逐月一噎,說不出話來。
他將這張紙丟開,假裝沒看見。
鬱止細細詢問了他這段時間的身體狀況,以及病理表現。
聽著葉逐月口中除了營養莫名其妙地流失,其他沒有任何問題的狀況,鬱止眸色深了深,心中越發覺得,這不是病。
這個世界,究竟有什麼秘密?
天色將明,葉逐月終是沒忍住,詢問鬱止:【先生,你的身體真的沒事嗎?】
鬱止眸中一暖,方才的深沉驟然褪去,仿佛一切隻是幻覺,從未存在。
【嗯,放心,我沒事,以後也不會有事,既然你都提前提醒了我,我又怎麼會不做防範。】
葉逐月默默回道:【所以鬱將軍真的是你堂兄弟?】
鬱止:“……”
葉逐月還在說:【你從未告訴過我。】
鬱止額角抽了抽。
【遠房的,不值一提,隻是曾經在將軍府借住過而已。】
葉逐月似乎接受了這個解釋,沒再詢問。
鬱止也不知該慶幸還是遺憾。
也不知葉逐月何時才能自己發現。
他親口說是不行了,但讓對方主動發現,應當不會被規則禁錮。
臨睡前,葉逐月最後對鬱止寫道:【先生,謝謝你。】
鬱止挑眉,【謝什麼?】
葉逐月猶豫片刻後寫道:【沒有丟下我。】
簡簡單單,意味不明的五個字,鬱止卻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好笑道:【生老病死人人都有,可葉逐月,卻隻有一個。】
葉逐月笑了,心滿意足地睡去。
鬱止卻睡不著。
他捉弄著葉逐月的病,一旦認為它並不是病,便不由自主地將它和木盒聯係在一起,畢竟這個世界唯一不科學的地方,也就隻有它。
然而任憑他再怎麼看,也沒看出來這木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沒道理它隻影響葉逐月,卻不影響他。
鬱止隻能無奈將它放下。
*
“將軍,夜月國使團準備不日啟程回國。”有官員來報。
鬱止淡淡道:“丹華公主的出嫁隨行隊伍可有準備好?”
定下十三公主和親後,十三公主便被封為丹華公主。
“已經全部準備妥當。”那官員猶豫開口,“隻是……”
鬱止:“嗯?”
那人一副忍了又忍卻沒忍住的模樣,“將軍,丹華公主此次和親,我們非但沒占到多少便宜,還為了公主的嫁妝補貼出去不少,朝中民間已有百姓不滿,此事恐怕……”
鬱止半點不在意,仿佛沒放在心上,又仿佛不認為這是什麼大事。
“此事我自有打算,朝中有誰不滿,讓他來見我。”
日常中,鬱止習慣稱我,聽著十分隨和的稱呼,卻無人真敢與他你來我去,反而更覺得他心思深沉。
周國與夜月的和親,看似是周國自降身份且吃虧,可實際上,鬱止所圖甚大。
*
丹華公主隨和親隊伍嫁去夜月,一月後,夜月終於在幾位皇子中,選定一位小透明皇子與之定親。
夜月國的規矩,和親的皇子、正妻的外族的皇子沒有繼承權。
雖然不是明令,眾人卻都心照不宣。
所有人都認為,被夜月國的皇帝選中娶丹華公主為妻的九皇子不可能繼承大統,就連九皇子自己也這麼認為,也因此,他對丹華公主的態度並不親近。
雖說他也不覺得自己能在那麼多兄弟中殺出重圍,可能不能做到,和在開始之前就被踢出局是兩回事。
他不親近丹華公主,而丹華公主也看不上他無能。
她不明白,為什麼在一眾皇子中,鬱止非要選定這人,明明有更好的選擇不是嗎?
在這種情況下,這對夫妻的相處並不十分融洽。
鬱止為了加快進度,讓夜月國的那些皇子按照原劇情裡一般,走上自相殘殺的道路,在短短半年後,夜月國便隻剩下娶了丹華公主的九皇子和一個癡傻皇子。
夜月國的皇帝被氣得吐血,直接臥病在床,早朝都免了。
而這時,梁國新帝剛剛登基,連朝政都尚未穩定下來。
最終,夜月國的情況如鬱止所願,也如原劇情中一般,九皇子作為皇帝唯一一個健在的皇子,甚至讓人違背和親皇子剝奪繼承權的規定,立他為太子。
而在他被立為太子後,很快,皇帝便病故。
新皇登基,丹華公主卻沒被封為皇後。
她怒氣衝衝找到皇帝,質問道:“你這龍椅都沒坐穩,就想拋棄發妻?!”
新帝皺眉道:“丹華,你也知道夜月的規律,皇帝的正妻不能是他國人,朕知道委屈了你,可朕也給了你貴妃之位,今後你也是朕最寵愛的貴妃,在後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經過這半年相處,二人作為男女主,到底是有了幾分感情,可在丹華公主心中,這份感情比不上權勢地位,皇帝亦然。
一個認為自己幫了對方那麼多,卻沒得到自己應有的報酬,自然不甘心。
另一個認為自己也為她妥協了不少,也做出了補償,她卻不能體諒自己,心存不滿。
兩人各自覺得自己受了委屈,誰也不肯退讓。
丹華公主見皇帝沒有答應的想法,終是冷笑道:“葉殊,你該不會以為自己真這麼幸運,這麼個皇位,就天降到你頭上吧?”
皇帝皺眉,“你什麼意思?”
丹華公主高高仰頭,“你真以為你那些兄弟都這麼倒黴?若非我周國相助,就憑你一個要能力沒能力,要背景沒背景的皇子,能夠安安穩穩在兄弟相爭中活到現在,還順順利利登上皇位?”
皇帝眸色一沉,拍案而起,驚怒道:“你敢胡說八道?!”
“嗬,我是不是胡說你自己清楚。”丹華公主輕蔑道,“當初和親時,鬱將軍曾許諾我皇後之位,否則你以為我怎麼會願意來你小小的夜月。”
她冷笑道:“左右這皇後注定是我,至於皇帝……你要是不願意做,我也不介意換個人選,我想鬱將軍沒有理由拒絕我。”
說罷,她便沒再說什麼,轉身回宮。
新帝又驚又怒,卻不敢聲張。
他回想從丹華公主到夜月的這半年以來,他的那些兄弟們的遭遇,心中不由膽寒。
這其實冤枉了鬱止,那些皇子的經曆都是他們自己做下的,原劇情中便是如此,鬱止唯一做的,便是讓他們的進度加快,心理變態到給他們安排那麼多死法……他並沒有那麼無聊。
可新帝不知道,他隻覺得鬱止實在可怕,他的那些兄弟們各有遭遇,且死狀都從未重複,他毫不懷疑丹華公主剛才的話。
周國的那位鬱將軍,是真的有能力顛覆整個夜月。
新帝隻要一想到那種可能,便覺得冷汗岑岑,他唇色蒼白,顯然是真被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