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青山雪滿頭10(1 / 2)

深冬時分,城裡的店鋪許多都關著門,棺材鋪的生意卻比往日更熱鬨。

張老頭昨晚喝了兩杯酒,今早便起晚了,他妻子早逝,兒子兒媳也因為嫌棄他開的鋪子而在鄉下不肯過來,因此,在這個寒冷的冬日,他也是一個人在堆滿棺材的屋子裡過。

大清早,他便被一陣連續不斷的敲門聲叫醒。

酒後的他頭還有點暈,迷迷糊糊從床上爬起來,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前去開門。

“誰啊?”

門一開,卻見一名渾身素白的少年正失魂落魄、臉色蒼白地站在門口,

見到他出現,對方直接道:“老板,我要買一副棺材。”

這事再正常不過,來棺材鋪不買棺材買什麼。

張老頭卻仔細看了看眼前人,“外鄉人?”

他在這兒住了幾十年,極少有人不認識,眼前這個少年卻很麵生,多半是外麵來的。

祝弦音沒心情應付,隨便應了一聲。

張老頭指著屋內幾口棺材道:“就是這些,看你怎麼選,是定做還是現買都可以。”

祝弦音選擇了現買。

棺材被他托人抬去了他暫住的地方。

那裡,還放著一具屍體,在昨夜之前,對方還是一個能說能動的人。

屍身被收斂進棺材,祝弦音便沒再看對方一眼。

他們在這裡無親無故,無牽無掛,即便人沒了,祝弦音也不必舉辦什麼喪宴,送葬的隊伍一路去往城外,雲屏山下便是外鄉人或者無法入家族墓地之人埋葬之地。

祝弦音親眼看著他請來的人挖坑,看著他們抬棺入土,看著他們填坑,看著……那個人被徹徹底底埋進土裡。

石頭的墓碑上,也是刻著那人簡簡單單的姓名。

徒祝弦音立。

祝弦音站在墓碑前,不知過了多久。

一陣風吹來,將墓前的黃紙銅錢吹得滿天飄飛,他也依然巋然不動。

乾活的人離開,在這片墳場裡,隻剩下祝弦音一人。

他將背上的琴盒打開,弦音琴被取出。

祝弦音撫摸著琴弦、琴身,輕輕撥動琴弦,無規律的音調響在這片寂靜的山林裡,

祝弦音一身孝衣,頭上的素帶亦隨風飄揚。

“師父,上次彈得不好,這回我再彈給您聽。”

琴聲嫋嫋,悠悠遠去,似要傳給那不在此處的人聽。

之前的祝弦音情緒壓抑,許許多多的感情都壓在心裡,這回他卻毫無保留,如鬱止之前說的那般,調動全身心的感情去彈這首曲子。

《長相思》很美,無論是之前的喜還是之後的悲,都能令人感同身受、無法自拔。

可現在祝弦音不需要感同身受,他本就身受,沒了那層陌生和隔閡,祝弦音將這首曲子發揮到了極致。

一個個音符在他的指下傾瀉,訴說成一曲再無保留的愛意。

從前他不敢的,從前他害怕的,現在都不必害怕。

生前不曾言語,死後卻一曲鐘情。

祝弦音至今還記得鬱止死前最後那段話,可他分不清究竟是幻覺夢境還是真實,更不明白那究竟是不是先生看出了什麼,才故意對他這樣說的,

又或者那就是這麼簡單純粹,單純是字麵上的意思,一切都是他想得太多。

這一切都沒有機會再度驗證,似乎也沒有那個必要。

琴是他的,曲是他的,人……也是他的師父,這樣,便也夠了。

一曲畢,祝弦音漸漸收了聲,無聲的淚珠滴落,濕了琴弦。

祝弦音的手已經好了,再看不出從前留下的痕跡,它此刻卻在不斷輕顫,似乎內裡的重傷並未好全,其中仍有著不知名的後遺症。

又或者,每每對上墓中人,他便克製不住地顫抖,彈不出什麼好曲子。

或者,他隻是不想彈。

“師父,雖然你說要我離開,可我還想多陪陪你。”祝弦音戀戀不舍地問,“你一個人,一定很孤單吧?”

祝弦音知道,鬱止在臨終前對他說那麼多話是什麼意思,可他這回卻任性地不想去做,他想留在這裡,若是彆人有需要,他可以如鬱止的要求,為對方提供幫助,可他不想離開這兒。

“師父,我不走,永遠在這兒陪你,這樣好不好?”

他站在墓前,望著冰冷的墓碑,可墓裡的人再沒有機會給他回答。

他說到做到,當真在這墓旁結廬住了下來。

每日除了一日三餐睡覺,其他時候便是在鬱止的墓前陪他說說話。

日子過得尋常又平靜。

可這樣的日子並沒有過太久,很快,便有不速之客到來,打破了他的平靜生活。

“官爺,官爺,就是這兒!前些天有個不知從哪兒來的外鄉人沒了,埋在這兒,如果說最近有誰是從洛安鎮的方向來的,那也隻有這兒了。”

領頭的人祝弦音不認識,小縣城藏不住秘密,有人知道他們的消息並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們為什麼會來。

捕快見到這兒竟有人守墓,心中對墓裡人的身份思索了片刻,卻沒什麼結果。

“就是你們從洛安鎮來?知不知道那裡發了疫病?”

祝弦音大概知道他們來做什麼了,“回官爺,洛安的疫病已經讓我師父治好,且我師父並非死於疫病,勞官爺明查。”

“你說不是就不是?最近已經有好幾個從洛安逃走的病人,誰知道你們不是?”捕快不耐煩地說。

他見祝弦音身上穿的衣服很普通,也沒什麼其他裝飾,這座墓看起來也很寒酸,想來不是什麼得罪不起之人,這樣的人正好做他的業績。

“膽敢從洛安逃過來,差點向玉淮傳染疫病,給你幾條命也不夠用的。”

捕快冷笑一聲,看了祝弦音一眼,指揮著手下道:“來人,把人給我帶走!”

“還有,把這墓給我扒開,裡麵的屍體給我燒了,我這可是為了玉淮的百姓考慮。”

其他人紛紛應聲,“是,頭兒!”

兩人朝著祝弦音前去,將人拉開要抓起來,其他人要去扒新墳。

祝弦音看得氣血上湧,哪能看不出他們究竟是真這麼想,還是打著某些冠冕堂皇的幌子,隻為了給自己謀取利益?

他冷冷怒道:“滾開!”

“不許動他!”

捕快不予理會,“給我動手!”

幾個捕快紛紛找工具的找工具,推墓碑的推墓碑。

眼看著墓碑要被推倒,他們的鋤頭要落在新墳上,祝弦音眼中冰火兩重天,既是怒,也是冰。

“我讓你們住手!”

他袖中一動,機關聲很輕微,便有幾道銀光自祝弦音袖中而出,紛紛紮進那幾個要動墳墓人的腿裡。

“啊!”

幾人措手不及,紛紛跪倒在地。

“大膽!”那領頭的捕快一看,當即大怒,衝著祝弦音便道,“襲擊衙門的人,知道這是什麼罪名嗎?!”

他憤怒地抽出佩刀,作勢要恐嚇祝弦音,然而眼裡卻滿是對祝弦音的戒備和隱隱的畏懼。

無他,實在是此刻的祝弦音氣勢逼人,分明是個小少年,身上的氣勢卻比縣太爺還重,他心中下意識畏懼,卻又礙於麵子不肯後退。

祝弦音怒不可遏,他無法容忍有人竟敢這麼對待鬱止的墓,

眸中冷意蔓延,似乎比周遭的冰天雪地還要寒冷。

“既然你們非要來,那就留下點東西走吧。”祝弦音正要抬袖,廢了他們的手腳時,卻見有幾名黑衣人無聲無息地突然出現在不遠處,幾人渾身冷硬,手中皆帶著武器,一看便知道不好惹。

捕快正高興,想著有人來殺了這少年,他便能找機會偷溜。

然而在祝弦音的戒備和他的期待下,那幾名黑衣人卻紛紛跪在了祝弦音麵前,“屬下參見新主!”

捕快心中膽寒,轉身便要逃跑,祝弦音的銀針卻比他逃跑的速度更快。

“啊!”

捕快隻覺得雙腿一疼,頓時無力地跪在了地上,再無反抗的餘地。

除了他,祝弦音也不忘給其他人補上。

看著他們跪在地上哀嚎時,祝弦音一點也不爽,也沒有報仇後的高興,隻有一股濃濃的憤怒,和淡淡的厭煩。

這些人為了名利,不擇手段,罔顧人倫,可這個世上和他們一樣的人還有很多,他除不儘,也殺不完。

“滾!”

幾人得了允許,不敢在這兒多停留,連忙爬著也要離開。

離開這裡他們的腿興許還有救,再不走恐怕還會死無全屍。

等所有人離開,祝弦音才站在墓前,撫摸著墓碑上的鬱止二字,回想著對方在生前說的那些話。

他苦笑道:“師父,你是對的。”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世上多有不平事,先生生前未曾做到的河清海晏,天下太平,需要後人繼續努力。

他祝弦音不過是區區一樂人,因先生而死裡逃生,如今,亦要成為先生的後人,為先生的誌向努力。

“你們的主子是誰?”祝弦音問那些仍跪在地上的黑衣人。

“唯主子一人。”

鬱止死前將他們留給了祝弦音,是知道他們的忠心,也知道祝弦音有能力維持這份忠心。

“留人看守此處,其餘人跟我走。”

“是!”

臨走之前,祝弦音在鬱止墓前彈了最後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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