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暑假, 程穎慧結束大三學期，並沒有回家, 而是跟著港市來的服裝設計師在深市的服裝廠設計工作室設計服裝。
柳瑞芳程伯正帶著小六小七去了國外, 蘇祁林他們的三胞胎才幾個月，尤其是早產體弱小女兒身體經不起折騰, 他們就沒回來了。
程穎慧回家也沒什麼人，就呆在服裝廠這邊了。
程穎慧學的是設計專業，蘇祁林特意找的人帶她，她也很努力的學習, 研究潮流, 設計方麵很有想法。
能夠學以致用, 程穎慧還是很開心的。
程家女孩子除了老三其餘女孩子手都很巧, 程穎慧是他們中有想法並能將想法付出實踐的，學習設計, 讓她懂得更多, 設計的東西也更好看, 更有層次。
程穎慧在程家排行老四, 前麵有三個姐姐，後麵幾個妹妹都比她小了很多, 程慧蘭又是粗糙性子，從小就要乾外麵的活掙工分, 不要做家務, 所以很多時候家裡人去地裡乾活上工, 她就是負責看孩子的那個。
五歲時帶還在地上爬的小五程穎霞, 七歲時小六小七出生，在小六沒被送走時，農忙她一個人得看三個孩子，有時候譚家的老二譚翰青也會放在程家讓她帶。
六歲她就能燒火做飯，七歲時，大人完全可放心讓她帶孩子。
六七歲時縫衣服打補丁的事，她就經常做了。
程穎慧屬於外柔內剛的類型，心思細膩，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那種賢惠溫柔的類型，說話的聲音也特彆的柔和。
顧安平來時，程穎慧正在製作一件她設計的衣服。
“哥，你怎麼來了？”程穎慧看到顧安平來打招呼問。
“我今兒回去一趟，你有沒有東西要帶？”顧安平說。慶豐縣廠子那邊有點事情要處理，所以他要回去。
“沒什麼要帶來的，這邊什麼都不缺。不過，我想給晨晨帶幾件衣服，還有幾個設計稿你幫忙捎回去給二姐。”程穎慧說。晨晨是程心蘭的兒子，大名叫李晨旭。
程心蘭本身會做衣服，而且還管著一家服裝廠。
家裡那邊的服裝廠不比深市這邊的正規，主要是供應周圍村民的需求。
家裡有了幾個小孩，程心蘭家的，還是程素心的幾個，程穎慧在這方麵下了功夫，找適合小孩皮膚的柔軟麵料，做了例如小睡衣，連體衣，夏天的背心短褲，防蚊褲等，寄給了程素心他們，給程心蘭家做的就讓顧安平直接帶回去。
設計稿是程心蘭那邊工廠需要的夏季新款，那邊廠子的設計師就是程穎慧。
“那好。在哪裡？”顧安平問。
“哥你稍等下，還在我住的地方。”程穎慧說。
顧安平點了點頭，等程穎慧弄完，和她一起出了工作間會程穎慧的宿舍。
程穎慧的宿舍是廠子裡給幾個廠子裡管理人員安排的單身宿舍，一人一間，裡麵有廚房衛生間。
顧安平在宿舍樓下等程穎慧，程穎慧到宿舍將東西疊放好，整理在一個布包裡拿給了顧安平。
布包是一隻單肩包，牛仔布麵料，也是程穎慧自己做的，上麵有簡筆的風景圖畫修飾，看上去挺好看的，而且很實用，裡麵外麵都有一些小隔層的設計。
程穎慧用的很多東西都是自己做的，透著女孩子特有的精致。
“穎慧，你有沒有發現，你這個包，其實也可以設計出來批量生產？”顧安平拿起來看了下，以他的商業敏感以及見識過的一些東西，頭一個想法就是這個包有市場。
“可以嗎？誰會要，大家可以自己做的。”程穎慧說。
“不是誰都有你這麼巧的手能做出來。更何況很多人都是懶，若是能做出這樣的包賣，也不錯。”顧安平說。
兩人就包的問題說了幾句，到了吃飯時間，邊走邊說直接去了廠子裡的食堂一起吃飯繼續之前的話題，程穎慧被顧安平提醒，心中有了不少想法，有些興奮，想著多做一些不同種類的出來試試。
在兩個人從宿舍出來，再到食堂吃飯的過程中，沒人注意到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子在不遠處看著，神情委屈的要哭出來。
這個人正是譚翰青。
十六歲的男孩子，身高躥到了一米七多，身板還偏瘦，身上的短袖長褲顯得空蕩蕩的，腳尤其顯得大。
他的臉上還都是稚氣，晶亮的眼裡，卻已經有了少年人的傷心，愛慕，醋意。
他喜歡程穎慧，打小就喜歡。
小時候說長大要娶程穎慧，沒人當真，都當他是個笑話。
長大了，他的心思從小時候單純的喜歡，多出了男女之情。
他記事起，就跟著程穎慧屁股後麵跑了。
家裡人上工，他吵著要人陪他玩兒時，譚澤廣一踢他的屁股將他拎到程家去。
他哭著喊著要找媽媽時，是程穎慧費勁的抱著他安慰，給他洗臉，給他講故事，做飯給他吃。
他記得因為家裡有海外關係，抓了父親譚澤廣去批，大哥還在上學，母親著急上火的想去娘家找人想辦法，他被程伯正抱到了程家帶幾天。
程家的女孩子都很好看，很善良。
他被丟給了他覺得最好看，最溫柔的一個姐姐看。
那是他對程穎慧最初的印象。
那時候她還是六七歲的小女孩，梳著兩個羊角辮，穿著灰撲撲打著補丁的衣服。
他心裡就想著，這個姐姐真好看，他要和這個姐姐天天玩兒。
在他上學前，他就算沒被家裡人往程家這邊送，也會跑來玩兒。
他清晰的記得，那個時候他想吃桑葚，村裡的桑葚樹落在地上的都被撿光了，他和小五在樹下看著樹上流口水央求程穎慧給他們摘。
那顆老桑樹非常高，低矮的地方都被棍子打下來撿光了，調皮的男孩子想上去都困難。
幾個小的想吃，程穎慧明明很害怕，還是硬著頭皮爬樹。
夏天的短袖短褲，保護不了胳膊腿，上樹上一段就溜了下來，蹭破了腿上和手上的皮。
程穎慧一聲沒坑，堅持爬了上去，顫顫巍巍的在樹杈上，接了他們的棍子，打落下不少讓他們撿了吃。
那個時候他不懂事，還吃的香甜，直到看到程穎慧手臂腿上劃破的血痕，一大片紅豔的顏色，才知道程穎慧受傷了，不懂得表達隻知道哇哇大哭，還讓程穎慧安慰了好一會兒。
多餘的桑葚程穎慧都撿到了碗裡，給他們留著，她都沒吃幾個。
村裡有調皮惡劣的小孩，想要搶走他們的桑葚，程穎慧打不過他們，抱著碗將他和小五護在懷裡抱住低頭一動不動，被打了好幾下。
很多事情在反複回憶時，細節漸漸浮現，當年什麼也不懂，隻知道依賴，現在無論是想到哪件他們相處的事情，都覺得心尖是軟的，酸的，疼的，恨不得回去變的懂事，反過去保護讓他心疼的人。
隨著長大上學，譚翰青去程家的次數少了，不過兩家感情好，經常會往來。
村裡人有時候喜歡開玩笑，會問小孩子，給你找個媳婦兒，你看上誰了？定個娃娃親。
“我長大了要娶四姐！”
每次譚翰青都氣勢洪亮的說，叫姐也叫的乾脆。
“四姐，你長大了當我媳婦兒好不好？”
有時候還會跟程穎慧傻傻的說。
“那你要快點長大。”程穎慧總是笑笑，當他說的是孩子話。
早一點的時候，譚翰青自己也不知道娶了當媳婦兒的具體含義是什麼意思，隻知道要是每個人都需要選一個女孩子在一起的話，他當然要選最喜歡的四姐姐了。
譚翰青跟在譚澤廣身邊聽到一些話，說是要將程穎慧和顧安平說和在一起，他極力的反對，說他要娶程穎慧，結果被譚澤廣打了一頓，說他亂說對程穎慧的名聲不好，還說他是毛都沒長齊的孩子，以後再敢亂說話就打斷他的腿。
譚翰青漸漸大了，知道什麼是名聲，他小的時候說什麼沒什麼，長大了，說什麼就不能那麼隨便了，所以他沒怎麼說了，這個想法還是印在腦袋裡。
程穎慧要去上大學時，譚翰青去表白了一次。
“四姐，你在大學彆交男朋友，我長大當你男朋友，娶你。”譚翰青說。
十三歲的小孩，還沒程穎慧高，稚氣的臉上神色嚴肅。
“你在家要好好吃飯，聽大人的話，彆調皮，放學了記得早點回家，彆玩兒的等嬸子滿村子的喊。跑這麼急乾嘛？滿頭的汗。”程穎慧對譚翰青這句話已經免疫了，看他頭上的汗拿了毛巾給他擦了擦汗柔聲說道。
對一個見過穿開襠褲光股屁股的樣子，知道哪天尿床被他爸打的小男孩，程穎慧眼裡這就是個小孩，有著巨大的代溝。
“我聽話，你得答應我啊！彆跟外麵的男孩子多說話，他們都很壞的。”譚翰青搶走了程穎慧手上的毛巾說。
“你都沒見過彆人就說彆人壞？這話可彆說了。沒吃飯的吧，你先坐下跟小七玩兒，我去廚房。”程穎慧說。
譚翰青氣呼呼的，也沒辦法，看看自己現在這身高，的確得好好吃飯。
程穎慧考大學到廣市大學，譚翰青也想考到廣市來，可是偏偏家裡給他有了安排，讓他去國外的大伯那裡去上高中，之後從那裡直接申請大學。
譚翰青本來上到高二在國內就可以高考了，再等一年就是大學生，和程穎慧一個學校就是大人了。
家裡的安排，根本不顧他的感受，一切手續搞定，他被送去國外讀高中，因為語言基礎差，是從高一讀起的，所以他現在才高二，程穎慧都已經大三了。
在國外，有些小孩交朋交的早，加上青春期來臨，譚翰青對程穎慧的感情也發生了質變。
小的時候想起程穎慧就是想和她玩兒，現在的想法變了，越是見不到越是思念。
讀書時都心不在焉沒，心裡急的很，怕程穎慧被人搶走了，放假就要回國，跟大伯說是想家了，用了自己攢的錢以及打工掙的錢買了飛機票回來的。
他先是回家，沒看到程穎慧問了人才知道程穎慧在深市工廠這邊，他又坐火車到了深市這邊，大老遠趕來卻是看到程穎慧和顧安平一起從宿舍那邊出來，又說又笑的，還一起吃飯，想到之前譚澤廣和柳瑞芳說的話，這委屈沒了邊了一樣蔓延。
程穎慧和顧安平正吃著飯，有種被人看著的感覺，朝四周看了看，隻見一個身影一下子縮了下去躲在了柱子後麵。
“怎麼了？”顧安平問。
“我好像看到個熟人。不知道是不是看錯了，我去看看。”程穎慧說，起身往那邊柱子去看。
柱子是食堂的柱子，就在不遠處，顧安平放下筷子也跟著去看。
程穎慧走了幾步繞過柱子看到了人，是譚翰青，正用手抹眼睛呢。
“翰青？你怎麼來了？”程穎慧看到人驚訝的很，看著他眼圈紅紅的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我回來看看。”譚翰青看到程穎慧真的想跑的，可程穎慧已經認出了他，亂跑還讓她擔心，隻能壓下情緒板著臉說，滿是敵意的看了眼跟著過來的顧安平。
“吃飯沒？怎麼還躲貓貓啊，幼稚不幼稚。沒吃過來坐下先吃點。有人跟你一起來嗎？”程穎慧朝周圍看了看說。
“沒吃。我一個人來的，剛下車。”譚翰青看了眼顧安平說。
“你怎麼能一個人來？跟譚叔叔說了嗎？”程穎慧說。
在她眼裡譚翰青還是個小孩。
“我是大人了，能自己來回，我自己都一個人從國外坐飛機回來的。”譚翰青說，顯得很硬氣的樣子，還順勢比了比個頭，他已經比程穎慧高出一些了。
“行，你是大人。先去坐下吃飯，你看你瘦成什麼樣子了。”程穎慧說。
譚翰青比離開時長高了些，但還是個少年樣子，長胳膊長腿，顯得瘦的很。
“哥，這是村裡譚叔的兒子，你見過吧？”程穎慧轉身看到顧安平先介紹了句。
“嗯，見過。你是怎麼進來的？門衛沒攔？”顧安平點頭，看著譚翰青帶敵意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
“碰到村裡的熟人帶我進來的。”譚翰青說。
“叫哥！”程穎慧跟譚翰青說。
譚翰青不說話，坐到桌子那裡低頭拿了筷子吃起程穎慧的那一份兒飯。
“叫哥，你聽到沒？”程穎慧拍了下譚翰青，譚翰青嘴裡有飯敷衍了一句。
“不用了。”顧安平看著譚翰青的樣子不在意的笑了笑。
“你有多餓，見人都不知道叫。”程穎慧瞪了眼譚翰青。
譚翰青不想給顧安平叫哥，他現在心情複雜，不知道怎麼辦，先吃飽再說吧。
“哥，你先吃，我去給這小子再打點飯，這點他肯定吃不夠，你不用起來，他愛吃什麼我知道。”程穎慧跟顧安平說了句起身。
程穎慧拿了餐盤打了兩份兒回來，顧安平去接了下。
譚翰青吃完了程穎慧那一份兒，看到程穎慧重新吃了一份兒，又搶了程穎慧吃的那一份兒，把新的給了程穎慧吃。
邊吃還邊看著顧安平，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
程穎慧無奈，這小孩是在乾嘛？
“你來這裡做什麼？你不上學了？”吃完飯程穎慧問譚翰青。
“放暑假，我來體驗生活。”譚翰青酷酷的說。
“體驗生活？好吧，你來這裡體驗什麼？打工？”程穎慧問。
“對，打工。”譚翰青順著程穎慧的說了。打工就可以和程穎慧一起名正言順的呆一段時間了。
“哥，他這麼小能打工嗎？剛十六。”程穎慧問顧安平。
“不行，我們廠裡不雇童工。”顧安平看了眼譚翰青說。
“我不是童工！我十六了！”譚翰青惱。
“你有住的地方嗎？打工還是算了，我帶你在周圍轉轉。”程穎慧說。
“我有住的地。不能打工，我可以幫你，你要我做什麼我做什麼，我好不容易來你不會就讓我呆幾天就趕走吧？我想多看看，這邊城市很繁華。”譚翰青想了下說。
幾人說了幾句，顧安平要走，譚翰青說自己要去取東西過一會兒來找程穎慧，程穎慧便回宿舍休息了。
“你想說什麼？”顧安平往外走了幾步頓住轉身問譚翰青。
“你是不是在跟四姐交往？”譚翰青問。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顧安平笑了笑問。
他雖然沒喜歡的人，也沒談過戀愛，不過剛才譚翰青那情緒外露，敵意絲毫不掩飾，他多少猜到一點。
“四姐是我的，我長大了會娶她！你彆想搶走她！”譚翰青看著顧安平說。
“你現在還是學生拿什麼喜歡她？不趕緊好好學習，起碼早點畢業，獨立了，有能力掙錢給她你能給的最好的物質基礎。那時候你若說喜歡她，倒也還算有點資格。你現在說喜歡，就憑你這句就想把彆人嚇退了？她比你大四歲，等她畢業，恐怕家裡人就要為她的婚事忙活了。不是我，還有彆人。你能阻止的了？你讓她等你嗎？等你二十，大學還沒畢業呢，她都二十四了。同齡二十四的人，比你優秀的人多的是，你保證她不會喜歡彆人嗎？你要阻止他喜歡彆人嗎？你就是這麼喜歡她的？”顧安平斂了笑容看著譚翰青說。
蘇祁林還在家時，其實問過顧安平的意思，那個時候他就表明了態度，沒那方麵的想法，不能耽誤程穎慧。
程家人將他當自己人，他也將程家人當家人。程穎慧比他小幾個月，所以，他當她妹妹一樣。
看這個愣頭青沒頭沒腦的說話這些話，顧安平沒當小孩子說玩笑話，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提點對方幾句，若是這小孩能聽懂就自己奮鬥去，程穎慧喜歡誰要看她自己的。
譚翰青聽顧安平說的話語塞。
他就是憑著一股衝動來的，知道自己小，程穎慧大，怕程穎慧被搶走心裡發急的很。
聽到顧安平的話，他像是被潑了一盆水一樣。
他現在一點物質基礎也沒有，人身自由也幾乎沒有，高中還沒上完呢！
他拿什麼喜歡程穎慧？
“是真喜歡還是假喜歡，是行動出來的，不是說出來的。穎慧是我妹妹，我希望她能幸福，若是以後她有喜歡的人，你也這樣衝動，彆怪我不客氣。”顧安平最後又說了句。
譚翰青明白了顧安平的意思，知道兩人並沒什麼關係，冷靜下來，想說什麼，顧安平已經轉身走了。
“安平哥，謝謝你！”譚翰青對著顧安平的背影喊了聲，顧安平擺了擺手沒回頭走了。
譚翰青在深市這邊的旅館住著，也沒什麼東西要拿，跟顧安平出來就是想跟他說那些話。
譚翰青長出了口氣，他現在需要抓緊時間，縮短和程穎慧之間天然的時間差距！
譚翰青暫時還舍不得走，來了一趟怎麼也要和程穎慧多呆一會兒，哪怕是一天。
程穎慧不知道小孩是怎麼了，再次見麵，跟變了個人一樣，氣哄哄的樣子消了下去，看上去是個乖小孩了。
這個年紀的小孩脾氣怪的很，程穎慧也沒在意。
她在工作室忙，譚翰青就幫她搬東西，聽她吩咐弄個什麼，譚翰青都乖乖聽話。
程穎慧還是上一年的暑假見過譚翰青，如今再見自然欣慰他長高了一些，對於他瘦巴巴的樣子難免要嘮叨幾句，讓他好好吃飯。
看著真實的程穎慧，譚翰青在國外膨發的情愫不斷放大，他要強大起來，強大起來！
譚翰青呆了兩天，狠下了心跟程穎慧說了要離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