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親王年初生了風寒,斷斷續續總不見好,臥床修養至今已有三個月。加上年紀大了,精神不若以往,太醫委婉暗示過後,簡親王心裡便有了數,他怕是沒多少日子可活了。
幸而世子雅爾江阿年過二十,他走之後,簡王府不至於失了頂梁柱。老王爺交挪完事務,放心地撒手養病,周圍清淨了好些日子;可就在方才,一陣喧鬨響徹府邸,竟如鬼哭那般刺耳瘮人!
簡親王立馬從渾噩中驚醒。沒等侍從出去打探,下一瞬,有人跪在外頭大聲哭訴:“王爺救命,王爺救救我們世子!太子爺,太子爺還有四貝勒……”
怎麼同太子扯上了關係?
老王爺忍住昏沉,招人進來詢問。隻聽了個大概,他差些沒有氣暈過去,國、國之蛀蟲?雅爾江阿乾了什麼齷齪事??
要是掛上牌匾,簡親王府焉有臉麵在?!
“逆子,逆子!”老王爺勉強下了地,指著世子的鼻子罵,越罵中氣越足,氣得整個人都精神了,“竟敢冒犯天家,誰給你的膽子?!”
雅爾江阿沒料到此事竟驚動了阿瑪。他不住搖頭,麵色一片灰白,實在來不及辯解一二,隻哆嗦著指了指外頭——
老王爺抬眼一看,一口氣沒喘上來。好啊,太子爺親自拿了匠具,四貝勒淡定扶著木梯,身旁站了個極俊極俊的男孩兒,以及那鬥大的、令人血壓升高的矚目牌匾。
弘晏指揮完他爹他叔,繼續指揮何柱兒和蘇培盛,以及跟在身邊的三喜:“梯子不夠高,再去雜貨鋪買一個。你記著,匾額角度要對齊……”
太子心知弘晏在裝模作樣,畢竟牌匾是造的,真掛上去那還得了。但他一反常態地沒有訓斥,也沒有阻止,一副笑吟吟的模樣,順著兒子的劇本演:“說的極是。”
胤禛更願意給雅爾江阿一個教訓,一雙鳳眼冷厲至極。蘇培盛諾諾應是,視死如歸開始動工,沒過多時,不遠處傳來一道蒼老聲音:“還請太子爺恕罪,四貝勒恕罪!”
老王爺已從雅爾江阿嘴裡拷問出前因後果,恨不能當場昏厥。
舍不得五十萬兩,竟還想著挾恩圖報,太子爺奉命催債,如何會搭理這狂妄自大的蠢貨?
還有這牌匾,皇上、皇上難不成知道逆子的打算了?!
簡王府依賴皇恩,決不能有違逆之舉,簡親王越想越是恐懼,顫巍巍地行了禮:“逆子無狀,甚至冒犯小爺,都是臣管教無方。以明日為限,不消太子爺催促,王府自將五十萬兩儘數歸還!”
雅爾江阿呼吸一窒,心痛得不能自已,就聽簡親王繼續道:“逆子犯下如此大錯,臣慚愧!還請太子爺領路,我這就進宮向皇上請罪。隻是這牌匾,這牌匾……”
簡親王亦開始心絞痛。如此批語,逆子活該受著,可從今往後,京城哪還有他們立足之地?祖祖先先掙下的功勞都丟光了!
太子微微驚訝簡親王的出現,見他如此,輕輕點了點頭,轉而瞥了弘晏一眼。
弘晏向來就事論事,也不欲為難老人家。他歎了口氣,憂愁道:“王爺是個好人,可世子半點也沒有承繼您的風骨。正月初五,他收下了八萬行賄,正月初十,他欺負了有夫之婦,二月十九,他郊外縱馬撞傷百姓,連醫藥錢都不給。”
好似被人扒開了外皮,雅爾江阿麵色扭曲一瞬,變為無窮無儘的驚怒與恐懼。
怎麼會?皇長孫怎麼會知道?
這絕無可能!
聞言,簡親王的臉越來越黑,差點白眼一翻昏厥在地。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賜字是有緣由的,皇上不會無緣無故警告雅爾江阿,這“國之蛀蟲”四個字,真是貼切無比,絕無摻假啊。
“既是自作孽,臣也沒臉進宮了。”老王爺慘淡搖頭,似活生生老了十歲。他平靜道:“來人,上棍棒。”
雅爾江阿打了個哆嗦,哪知弘晏話鋒一轉,脆生道:“世子既已受到教訓,牌匾就不必掛了,誰叫王爺的品行,連汗瑪法都讚賞不已,還同我說起您年輕時的英姿。”他停了一停,小聲吩咐三喜,“去把你背的東西拿過來。”
臨門被留在宮裡看家,三喜忙不迭地應了,在眾人的一頭霧水下,屁顛屁顛出了府門一趟,又立馬跑了回來。
太子有了不好的預感,四阿哥臉色微變——
依舊是個牌匾,做工精致,上寫“雄姿英發”四字,筆力遒勁,入木三分。
“王爺自己欣賞就好,萬萬不能大肆宣揚。嫉妒您的人多了去了,就如明珠大人,做夢都想汗瑪法賜字呢。”弘晏湊上前悄悄說,“唯有您得了這殊榮。”
簡王府寂靜無聲,半晌,老王爺堪堪抑住亢奮,連連點頭,直接滿血複活。他的臉色漲紅,這次是激動的,連將死之人的病氣都不見了!
簡親王老淚縱橫,嘴裡喃喃念叨著皇上,看向弘晏的目光蘊含感激,就像看著最最疼愛的小輩:“托小爺的福,皇上覺得我還沒老呢。不錯,老夫還能等到我孫兒長成,還能披掛上陣,為皇上征戰四方!”
說罷狠狠剮了世子一眼,胡亂擦了把淚,再次重複道:“來人,上棍棒。”
王爺很是激動,隻覺渾身有了力量,如今都不用人攙扶,打兒子打得更凶了:“我叫你收賄,叫你搶人!從今往後,乖孫由我親自教養,那些貪的,都給老子吐出來!”
伴隨陣陣慘叫聲,弘晏忍住笑,往太子身後躲了躲。
簡親王見此動作稍停,連忙安撫道:“這是逆子應得的,小爺莫怕,莫怕。”
胤禛沉默看著這一切,太子臉皮抽搐了一下,好半天找回聲音:“未免打攪王叔的雅興,孤也該回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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