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兒聲音尖銳, 充斥著怒火與輕蔑,突兀打破了山嶺的寂靜。
小廝欲言又止,總覺得夫人太過了些;婢女卻沒有阻攔的意思, 冷眼看著灰撲撲的“放豬娃”, 在旁勸說道:“夫人息怒,夫人息怒!氣壞了身子,心疼的還不是爺?”
聽聞這話,豬崽氣得打了個響鼻。弘晏停下步伐,擰眉望去,忽而叫了一聲:“小灰。”
話音落下,小灰驟然出現在李四兒麵前, 憑借雷霆千鈞之勢, 重重扇出一掌——
用巴掌形容或許不太合適,因為李四兒整個人都被掀飛了。
她在半空停滯一瞬, “砰”地一聲掉下來,趴在地上人事不省,連句呻.吟都沒有發出。衣裙與泥土混成一色, 金釵珠環灑了一地,哪還有來時光鮮亮麗的模樣?
怕連牢裡的犯人都不如。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太快, 除了弘晏,誰都沒有反應過來。
等塵埃落定, 小廝嚇呆了,婢女恍惚回過神,簡直唬得肝膽俱裂,撕心裂肺地尖叫一聲:“夫人,夫人!”
怎麼會這樣,世上怎有如此藐視王法的惡人?
這般荒唐事, 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她的麵前發生。
綠兒顧不得小灰,也顧不得下達命令的弘晏了。下山可以即刻報官,眼下最重要的是夫人,若夫人有個好歹,二爺還不扒了她的皮?!
她狂奔上前,用力抱住陷進坑中的主子,一邊抹眼淚,一邊惡狠狠地朝小廝道:“還不過來幫忙!”
小廝哆哆嗦嗦走上前,不敢多看弘晏一眼,兩人齊心協力,終於將李四兒翻過了身。
定睛一看,綠兒恨不能昏過去才好。因為姿勢原因,李四兒的一張臉,已然不成樣子——
形容狼狽至極,頭發散亂如雞窩,妝容與泥土混在一處,麵頰嵌進許多碎石,額頭正流著血。
綠兒眼前一黑,雙手顫抖起來,完了,破相了。
她的榮辱都係在夫人身上,要是二爺遷怒,哪還有命活?
理智拋到九霄雲外,綠兒一邊掐李四兒的人中,一邊扭過頭,朝弘晏主仆尖聲道:“有沒有天理了?這兒是京城,你們敢動佟二爺的夫人,等著瞧!”
弘晏微笑看著這一幕,聞言眉梢一動,佟二爺,隆科多?
繼而出聲問:“她是赫舍裡氏?”
綠兒見他半點愧疚也沒有,更沒有害怕的情緒,當即覺得不妙,又驚又怒地反駁:“我們夫人姓李——”
弘晏當即懂了,好巧不巧,他碰見了隆科多的真愛,這位真愛還喊他賤民。
這可真是撞上門的緣分。
微笑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平靜吩咐:“李四兒不敬皇家,妄圖造反。連婢女一塊綁了,帶走!”
在綠兒不可置信的眼神下,小灰肅然應是。
不到片刻,四處空曠無聲,隻剩小廝一人。他茫然跌坐在地,半晌,連滾帶爬地跑上馬車,“駕——”
.
弘晏出門遛彎的時候,皇莊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四哥。”五爺迎上前,笑得有些心虛,“今兒下衙這麼早?”
一邊問,一邊在心裡大呼完蛋,誰不知道四哥乃是弘晏的頭一個知己,四哥可在乎這個頭銜!
知己的事,九弟曾同他抱怨過。五爺隱約聽了一耳朵,還是抱著看熱鬨的心態,可現在時移世易,他成了被看的熱鬨。
五爺雙腳打顫,四哥,弟弟絕對沒有同你相爭的想法。
瞧他那慫樣,四爺一陣無言,但不得不說,微微鬆了一口氣。就如他所料,兄弟倆年歲相近,從小一塊讀書,胤禛了解胤祺的性子,遠比老八老九威脅小。
……
弘晏久不見人,四爺頓生疑惑,向太子一打聽,不僅得知皇莊種種,還知道了十四的事。怒意尚未消散,接著沉默下來,四爺心道,這樣也好。
皇上的兒子,誰都不是孬種。若十四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隻有欣慰的份兒,吃點苦又何妨?
“今兒事少,我便提早過來瞧瞧。”回過神,四爺和緩了麵色,千言萬語彙成一句,“好好乾。”
五爺堪稱受寵若驚,恍惚間,領著四爺參觀畜棚。
四爺聽他介紹,麵上沒有鄙夷,甚至帶著些許欣賞。特彆是兩位農事官,四爺毫不掩飾自己的賞識,朝廷就需要這樣的實乾人才。參觀了一圈,他不住頷首,忽然想起什麼,“元寶呢?”
知道元寶是大侄子的乳名,五爺忙道:“帶著豬崽遛彎去了,一會兒回來……”
“五叔。”說話間,弘晏的聲音傳來,“四叔也在?”
四爺轉過頭去,就要露出一抹笑,忽而目光一凝。
瞧見小灰腳邊的人,還是兩個灰頭土臉的女人,暈倒在地,人事不省。四爺皺起眉心,沉聲問:“她們是誰?”
難不成是刺客?
五爺同樣嚴肅了麵色。就聽弘晏原原本本敘說了一遍,“本是隆科多嶽父的人,成了他的妾室。極受寵愛,在外自稱夫人……”
空氣驟然變得寂靜。
五爺一向萬事不沾,如今忍不住罵:“隆科多失心瘋了?!沒教養的玩意兒,賤妾死不足惜!”
聽到‘賤民’兩個字,四爺手指一緊,最後怒極而笑,“好啊,好大的膽子。窩藏反賊,隆科多怕也是活膩了!”
弘晏安撫兩位叔叔:“四叔五叔彆著急,審問審問就知道了。”
一盆冰寒刺骨的井水澆下,李四兒悠悠轉醒。
尚未來得及尖叫,小灰幽靈似的出現,居高臨下看著她,“何故出現在玉泉山?致人虛弱的藥包,是為何用?”
……
皇莊沒有刑具,小灰也用不著刑具。
步步逼問,層層施壓,李四兒差些瘋魔。
小灰擋在跟前,用上重重技巧,漸漸的,她的目光從清明變得渙散。
不過一個放豬娃,一個窮崽子,竟敢讓她落入這樣的境地……
不,她不會看走眼的。等爺領兵前來救她,這些目無王法的賤民,全得下大獄!!
可一盆接一盆的冷水,讓李四兒漸漸打起寒顫,再也放不了厥詞。
她也不是多有骨氣的人,被隆科多寵久了,哪還受得住苦?臉上痛楚陣陣傳來,她哭喊求救,全都無濟於事,又有‘治臉大夫’在旁吊著,她喃喃著“爺快救我”,不到片刻,小灰掏乾淨了她的供詞。
五爺大開眼界,厭惡得恨不能拿腳踹她,四爺徹底凝重了麵色。
不是反賊,不是細作,單單一個歹毒張狂的蠢婦。
區區賤妾,竟與謀劃著殘害嫡妻,購莊一事,更是隆科多默許的!
真是囊括了天底下所有的荒唐事。
“若我回宮稟報,汗阿瑪賜她一死,反倒便宜了她,更便宜了隆科多。”四爺緩緩道,“怎麼著,也要等到隆科多出麵,看看他的做法,看看佟國維的做法。”
胤禛如今的年歲,愛憎分明,顧慮極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