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君無戲言, 眾目睽睽之下,皇上開口便不能反悔。何況如此莊重的場合,還有史官在旁奮筆疾書, 想必“神聖牛牛”四個字,已被記在青史之上了吧。
他沉默看著這一切, 終於嘗到被趕鴨子上架的滋味。
那稚嫩的筆跡,一看就知道誰寫的。也怪他讀得太順, 也怪胤礽接得太順, 什麼彆出心裁, 那是讚美君父的話嗎?
太子是不是故意的, 唯有天知道。但顯而易見, 這是弘晏的幸運, 也是太子的不幸, 皇上狠狠記下一大筆,把弘晏的鍋,一股腦扣在太子頭上。
若無其事地擺擺手,和聲讓眾愛卿起身, 皇上允許他們自由活動, 在皇莊賞豬賞鴨賞牛。霎時間熱鬨一片, 眾臣興高采烈應了是, 如今誰會看不起畜牧,誰敢看不起養殖?
皇長孫帶頭養豬, 並有皇上的大力支持, 就是朝中風向, 政治正確。玉泉山皇莊更是農戶心目中的“聖地”,瞧見活潑奔跑的雞崽,聰明的大臣恨不能親自喂食, 望向它們的目光滿是慈愛,惹得負責人五爺警惕起來,這是要和他搶活乾?
“貝勒爺。”“五爺。”
五爺如今非同凡響,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水漲船高。官員們齊齊拱手,你一句我一句地問好,吹捧得五爺飄飄然起來,還有人旁敲側擊地打聽:“皇長孫殿下去了何處?”
五爺睨他一眼,笑而不語。
被屋瓦農田掩映著的,是與皇莊相連的後山,後山地勢極高,溪流清澈,某一地段冒出的泉水,居然帶著微微的溫熱。侄兒遛豬之時,偶然撞入這片風水寶地,當即下令施工隊動土,鑿出一道露天溫泉,今兒是他檢閱的日子——
這是知己內部福利,不好與外人說道。懷著暗喜的心情,五爺打了個哈哈,腳步生風走向大棚,查看孵蛋情況去了。
堪稱勞模中的勞模,看得七爺目瞪口呆。
這還是整頓國庫之時,無事同他閒逛,有事一起推諉的五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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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大貝勒沒來,佟國維也沒來。
弘昱與四格格逐漸好轉,更是不能疏忽,大福晉一個人撐不住,皇上批了大貝勒的告假,準他在府照料幾個孩子。
佟國維告假,則是因為夫人與隆科多。
聽說佟夫人臥病在床,連行走都成困難;聽說佟二爺躺了兩個月,昨兒終於轉醒,震驚了例行察看的小廝,也震驚了整個佟佳氏。
隆科多已被除族,躺在床上呼吸微弱,說不準就要魂歸西天。死後不入宗墳,族裡由他自生自滅,出於最後的仁慈,備上一抬簡陋的棺木,隻等哪時候斷氣,哪時候抬進去。
隨意包紮了一番傷處,他竟是醒了!人們嘖嘖感歎,這可真是蟑螂也比不過的生命力。
醒歸醒,隆科多瘋了。成日叫著李四兒的名字,一會兒深情,一會兒咬牙切齒,直讓人瘮得慌,即便關在偏僻的柴間,卻不知怎的,傳進臥床的佟夫人耳中。
許是因為母子連心,佟夫人瞬間恢複了清明。周圍靜悄悄的,她循著直覺走進後院,發現兒媳走了,孫兒走了,庫房空空如也,地契產業不翼而飛,一口血咽在喉嚨裡,強忍著沒有暈過去。
恍惚間摸進柴間,她與瘋狂的隆科多對上了眼。
酷暑天熱,下半身沒有草席遮蓋,已然不成樣子。被她選擇性遺忘的、有關慎刑司的記憶洶湧而來,佟夫人再一次直麵衝擊,摔倒在地口吐白沫,嘴巴霎時變得歪斜——
這回是真的中風了。
佟國維告假,便是處理妻子事宜,將她挪回祖宅修養。留在京城不是什麼好事,就算他不在乎,還有宮中貴妃,還有即將迎娶公主的舜安顏,他得為了兒孫的臉麵考慮!
還有隆科多,一並挪到莊子裡,讓人送水送飯,至於活多久,看命。
公主進門,難不成還要被孽障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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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廂,安頓完身戴紅花的功臣牛,皇上一個轉身,發現太子不見了。
他沉著臉吩咐李德全:“給朕把太子叫來。順便瞧瞧元寶在哪兒?勞什子神牛尊號,朕得好好算算賬。”
“是,是,奴才這就派人。”李德全擠出一個笑臉,在心底暗自咋舌,太子爺這是妥妥的遷怒,小爺……小爺怕也逃不掉了。
這‘神牛’和‘神聖牛牛’,雖說意思一樣,威勢那叫一個天差地彆。小爺的腦袋瓜子怎就如此靈光?
他都想好了,晚年寫一本回憶錄,叫《我在皇上身邊伺候的日子》。神聖牛牛這回事,自然也要寫進去,當然,寫好了帶進土裡,絕不能給旁人發現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