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三月中旬, 正是草長鶯飛的時節,毓慶宮的花花草草舒展枝葉,抽出嫩芽,迎麵而來春的氣息。元曦一天一個樣兒, 半歲的年紀, 會翻身, 會坐起,再大一些便會爬, 會走,會說話,抓周儀式恍惚近在眼前了。
太子妃杏眼溫柔地抱著閨女, 元曦乖乖窩在額娘懷中, 不吵不鬨,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充滿好奇的情緒。
全嬤嬤守在一旁,拆開南邊遞來的書信, 足有厚厚一摞, 隨即把稚嫩筆跡與成熟筆跡分門彆類地放好, 笑著遞到太子妃手中,“叫老奴說, 爺和小爺可不都是想您了?瞧瞧, 這比以往都厚呢。”
算算南巡的時日, 至今也快有兩個月,不說太子爺,這是弘晏頭一回離她這麼久。當娘的總抑製不住想念,擔心元寶吃的好不好,睡得安不安穩, 也幸而有源源不斷的家書,太子妃眉眼含笑地閱看,忽而雙目一凝,浮現點點驚異。
驚詫太過明顯,引得全嬤嬤低喚一聲:“主子?”
太子妃回過神來,又仔細看了一遍。以往的家書,日常起居、關懷問候占去絕大部分篇幅,尤其太子還會說些肉麻話,而今竟是提起曹李兩家的驚變,還有皇上的處置結果,似是塵埃落定之後,同她報備一聲。
“——江寧織造、蘇州織造以及諸多涉嫌貪腐案之官員,革職待辦,押解進京,家產一律查封,交由刑部與大理寺審理。”
這事來得太過突然,太子妃如何也沒有料到。曹寅李煦不是汗阿瑪最為信任的臣子,否則豈會把監視南方的重差交予他們手中?
這才過了多久。
全嬤嬤更是唬了一跳,瞠目結舌,“曹老太君可是皇上的奶嬤嬤……”
“犯下大罪,便是法不容情。”太子妃思忖良久,輕輕搖頭,“你瞧這八百八十八萬,六百六十六萬,哪能輕易饒過?再多的情分也抵不上這般荒唐。”
全嬤嬤暗嘶一聲,附和的同時不由自主地想,這數字還怪吉利的。
充盈國庫好啊,來年必將風調雨順,到處都是太平日子!
淺談幾句,主仆倆便收了聲。讀完父子倆的信,其中一封被元曦牢牢抓在手中,藕節似的白嫩手臂露出一小段,軟軟‘啊’了一聲,無辜地不肯歸還。
這神態,和她哥哥還挺像。太子妃失笑,一邊任由著她,一邊吩咐道:“拿紙筆,本宮這就回信。昨兒個喜事連連,就差一隻報喜鳥,也好讓出門在外的人樂上一樂!”
說起這個,全嬤嬤笑得臉上起了褶子,感歎道:“您說,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兒。七福晉八福晉一前一後,都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要不是七福晉害喜突兀,請安讓太後瞧出不對,怕是還蒙在鼓裡。”
她仍舊記得太醫診出喜脈,七福晉那震驚至極的臉色,真真是崩了才女風範,與元曦格格抓周那天,五福晉的反應怪相像的。
“她們都是頭胎,且八弟妹新婚不久,自然毫無經驗,”太子妃撲哧一笑,“這才湊巧撞到了一塊,既是喜事,也是緣分。”
她提筆的動作忽而一頓,筆尖在信上暈開一滴墨。
提起五福晉,便想到大貝勒的壯陽藥,再聯想七福晉與八福晉……這也太神了些……
它不是藥,怕是送子觀音吧。
垂眼看了看元曦,又想了想遠在江南的弘晏,太子妃緩緩打消訂購的念頭。
翌日。
“保成紡紗機?”太子妃有些恍惚,朝省親回宮的小宮女招手,“你仔細同我說說,這是從哪聽來的?”
“回太子妃娘娘的話,京城大街小巷都傳遍了,說是太子爺體恤百姓,親自試手的神物,加上什麼、什麼飛梭,足以讓紡織提高八倍效率。”小宮女眼帶興奮,充滿對太子的崇敬,“如今江南已有樣機,奴婢前去布莊買布,繡娘們更是感恩涕零,隻等皇上回宮,喻示天下呢!”
太子妃:“……”
全嬤嬤立馬抓住重點,“太子爺親自試手,這,這……”她好半天才說出話,激動地擦擦眼,提起保成的一瞬間卻有些不自在。
太子爺的乳名,除卻太後皇上,誰敢喚上一句?
她囁嚅幾聲,給自己鼓了鼓勁,心道這是皇上同意,太子爺應得的讚美,京城百姓們都能叫。
便很快自如起來,盤算著儲君的威望傳遍四海,在心底笑開了花,麵上笑嗬嗬地道:“保成紡紗機,萬分體現太子爺的功勞,老奴賀太子妃娘娘喜!”
“奴婢賀太子妃娘娘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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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的家信快馬加鞭傳去杭州,聖駕如今駐蹕之處。
快刀處置完江寧與蘇州諸事,讓江南氣象為之一新,另有國庫大大充盈,皇上沒有眾人想象中的震怒,很快恢複平靜。
這些天來,他有意鍛煉太子的處政能力,因著保成紡紗機與飛梭推廣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除卻量產問題,還需協調官府與民間,讓衝擊放緩、新舊交替、平穩過渡,皇上下達命令之後暗暗觀察,從沒有插手,直至如今,十分滿意太子推廣的速度。
當下欣慰地把家信遞交給他,拍拍他的肩,“如此一心為民,才是儲君風範。”
人都有個適應過程。保成紡紗機這回事,宣揚得猝不及防,可太子聽著聽著,也就習慣了,聞言麵不改色地接過,氣度謙遜,貴氣十足,“兒臣不會辜負汗阿瑪的期望。”
當你聽過大街小巷喊你的乳名,無時無刻餘音繞耳,便覺從今往後,再沒有什麼可以讓你變色。
然而回到房裡,太子拆開書信一瞧,淡然的神色裂開一條縫。
七弟妹,八弟妹都懷上了?
這可真是……
他與福晉心有靈犀,頭一個想到壯陽藥的功勞,震驚之後便是沉思,經此一事,加上老五的例子,老大賺得該如何盆滿缽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