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茉莉一臉淒哀,好似不會說話,衛孟喜隻能出頭:“胡醫生你好,我是金水煤礦醫院柳迎春大夫介紹來的,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胡大夫一聽,“是柳學姐啊,你們過來這邊說吧。”
衛孟喜走了兩步,發現李茉莉的腿仿佛有千斤之重,挪動不了一步,剛伸出手想拽她,她就往後退了幾步,沙啞的說:“你不要碰我,彆被我傳……”
衛孟喜也就不勉強,先到樓梯間,小聲的把事情給說了。
胡大夫麵色凝重起來,但好在沒有遠遠避開,隻是一再確認她跟杜林溪有沒有過性接觸□□接觸,有沒有做保護措施,待聽到有兩次是沒有保護措施的,他重重的歎口氣,“那你等一下,待會兒我給你開個單子,你去抽個血,我跟京市那邊聯係。”
李茉莉的心,隨著他的一聲歎息,落到了穀底。
“因技術原因,病毒抗體檢測需要一個星期左右,到時候我再聯係你們。”
衛孟喜趕緊感激著,雙手遞上自己的名片,上麵印著家裡的電話,“麻煩胡醫生了,到時候您打這個電話找我就行。”萬一打到李家去,被老兩口接到,還不得嚇死。
又帶著她下去交錢抽血,全程沒說一句話。
這種時候,她說什麼,無論是馬後炮怎麼不做好保護措施,還是怎麼不打聽清楚他的人品,這些都是多餘的,況且她們之間也沒什麼共同語言。
忙完一切,坐回到車上,李茉莉從隨身包裡掏出一塊毯子,鋪在後排座位上,縮著身子坐好,儘量不碰到車子內部。
衛孟喜終於開口說了二人見麵之後的第一句話——“我送你回去吧?”
李茉莉垂著頭,輕輕“嗯”了一聲。
“你是不是覺得我活該?”
衛孟喜看著她的眼睛,正色道:“沒有,我覺得你在這件事上沒有錯,你隻是做了一件千千萬萬女孩都會做的事,你談戀愛,你奔著結婚去,你勇敢的退婚……這一切,都沒錯。”
“那老天爺為什麼要這麼懲罰我?”
衛孟喜無言以對,隻能默默開車,上輩子,她是金水煤礦有名的高嶺之花,沒有和杜林溪處對象,沒有經曆那場鬨劇一樣的“婚姻”,孤獨終老的她也就沒有麵臨不治之症的審判。
衛孟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重生,改變了她的命運。
*****
接下來幾天,李茉莉又來了一次礦區,但因為麵色太難看,人太瘦,免不了要被人議論,不用聽也知道,有些長舌婦肯定在說她跟杜林溪得了一樣的臟病唄。
她來到衛孟喜家門口,最終也沒勇氣進去,轉身又跑了。
衛孟喜倒是不知道,因為她正忙著算文具廠的賬,代加工的圓珠筆已經完成前期的筆芯注墨和加油了,就是筆杆還沒做完,等一切準備就緒就能加上彈簧組裝了。
組裝一旦完成,那三萬支筆就能賺到九千塊錢,跟自己開加盟店不一樣,但這是真正的一步一個腳印掙的錢,相信對於整個工廠的所有成員都是一個大大的鼓勵。
正想著,侯燁的電話就打來了,“你猜猜看,我要告訴你個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衛孟喜隔著電話線都能看到他翹起來的尾巴,“嗯,肯定是壞消息,算了你還是彆說了,彆影響心情,我掛了,啊。”
“誒誒等等!你這個女……大姐你真沒勁。”
衛孟喜哈哈大笑,小子,你這招是我兒子玩剩下的。
“有屁不放,憋壞心臟。”
侯燁一梗,在一起共事大半年,他已經知道這衛孟喜大姐就是個俗人,說話葷素不忌,壓根對不起她那張漂亮臉蛋。
“小爺我當了這麼長時間的龜孫,你猜我弄來多少錢?”他洋洋得意,翹起二郎腿。
“五十萬?”衛孟喜大著膽子猜。
“往高了猜。”
“一百萬?”
“你再猜。”
衛孟喜心說,這顧老爺子還真是有點錢的,不過這點錢在他們看來是大錢,但在那種豪門大家族裡看來,也就是蒼蠅腿而已啦。
見她不說話,生怕她散失興趣不猜了,立馬報出正確答案:“是兩百萬哦,老爺子讓我彆跟人說,我就隻告訴你。”
衛孟喜覺著,他真的挺可憐的,像一隻流浪多年的小狗狗,彆人隻是拔出一根汗毛扔給他,他就當是撿到了大肉骨頭,銜了一路,搖著尾巴呼哧呼哧跑回來,想要跟其他小狗炫耀一番。
這顧雙全真的毛病,當年要麼就彆走,要走能不能把孩子也帶上?都那個時候了,多帶一個孩子會死嗎?據侯愛琴所說,他們當年跟孟家不一樣,孟金堂和孟仲平是躲在汽油桶裡偷.渡,他們兩口子可是光明正大坐著劇團出去表演的輪船,去到那邊才忽然鬨失蹤的。
他們倒是去過好日子了,可一個小孩在那種環境中卻要為他們不負責任的行為負責任。
現在回來了,能不能對他好一點?沒本事養你就彆生,彆回來認啊!
想著,她真是暴躁,“算了,不說了,還有其他事嗎?”
“暫時沒……”話還沒說完,電話就掛了,侯燁氣得跺腳。
*****
接下來的日子,衛孟喜沒事就去飯店跟侯愛琴聊天,了解侯燁家那邊的事。
顧家老爺子當年是海城有名的大商人世家,年紀輕輕就在港城定居,解放後也沒回來,隻有獨子顧雙全跟侯愛玲,也就是侯愛琴的小妹結婚。
當時顧雙全是劇院一名十分有名的話劇演員,劍眉星目風流倜儻,侯愛玲是同單位一名高音歌唱家,也算郎才女貌,他們的婚禮在當年的書城還引起了轟動效應。
可以說,侯燁的出生,是帶著愛情的甜蜜的,可惜好景不長,後來小兩口撇下他出去投奔顧家大本營,早就將他拋之腦後了。
老爺子壓根都沒見過他,要說什麼祖孫情是不存在的,隻是人老了,對故鄉的人和物都會更懷念一些,要說感情肯定是跟那對雙胞胎更親,但雙胞胎隻會跟他講國外的事,他卻能從侯燁嘴裡聽見故鄉的事。
是的,衛孟喜當時勸侯燁過去探病的時候,一定要多提提老家的事,譬如哪裡的地標性建築還在,哪裡新修了什麼路什麼房,哪個區縣合並了,哪家老字號飯店的哪道菜味道不變……果然路子是走對了。
一個既是親骨血又能帶來故鄉消息的大孫子,想哄點錢還是很容易的。
但顧老爺子也知道他沒啥能耐,連夜大班都是走後門上的,再想多要點也不可能了,怕他守不住,也怕另外兩個寶貝孫子有意見。
這爺爺對大孫子,有愛嗎?有點吧,但不多,再看看。
正聊著,張大娘從門口進來,身上還穿著圍裙,顯然是工作途中被人叫出去的。
看她臉色不好,衛孟喜趕緊迎上去,“大娘沒事吧?”
“哼,這不要臉的玩意兒!”她手裡要是拎著大鐵鍋能一把扔出去,扔到李秀珍臉上去。
衛孟喜恍然,因為杜林溪的死亡,礦上惴惴不安的不僅是李茉莉,李秀珍更是其中之一。
她的兒子現在跟杜林溪是越長越像了,金水煤礦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來,她就是想藏也藏不住啊。
“大娘彆生氣,氣壞自己不值當。”衛孟喜扶了張大娘一把,還沒問呢,老太太就忍不住嘚吧嘚吧說起來。
原來是在經曆過好幾個不眠之夜之後,李秀珍來找她,說是有事要出去幾天,想把兒子放她這裡,讓她幫忙帶幾天。
“我說我要上班,沒時間,你猜她怎麼說?”
“她居然說,讓小秋芳請幾天假,在家幫她帶著。”
衛孟喜:“……”
侯愛琴:“……”
這真的是親媽嗎?三年級的孩子彆說帶不帶得了三歲小孩,就是能帶,她上學就不重要?帶把兒的可真了不起呢!姐姐學可以不上,弟弟卻不能沒人帶。
衛孟喜都被氣笑了,李秀珍這腦子病得不輕,她要去哪兒?估計就是出去大醫院檢查吧,這幾天眼看著人都瘦了一圈,又驚又怕惴惴不安,猶如一隻驚弓之鳥。
幸好,張大娘是拎得清的,幾句就把她噴走了。
而李秀珍為什麼這麼迫不及待要離開礦區不惜扔下兒子呢,其實是因為礦上最近有個針對全礦職工和成年家屬的福利,由防塵科出麵,讓所有礦區16至60周歲的男女,都去體檢一次。
名義是配合省裡礦區空氣質量達標的檢測,讓所有人都做一下檢查,要求所有符合條件的人員必須參加,到時候不僅免費檢查,還送十個雞蛋。
這條件倒是夠優厚的,反正不用花錢的檢查,不做白不做對吧?還能白得十個雞蛋。
頭天剛放出消息,第二天礦醫院大門口就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全都是來做(領)檢(雞)查(蛋)的。
其實,這種免費檢查就隻有一項——采血。
一線工人早已經檢查過了,礦區居委會和工會的工作人員,就按著戶口簿,一個一個的對人,一家一家的找,抽一個領走十個雞蛋,而忙得焦頭爛額的護士和醫生們發現,居然有好幾個老頭老太的兩隻手上都出現新鮮的剛抽血的針眼!有的甚至說不紮手了,能不能從屁股上抽。
不說屁股上能不能抽到血,就是柳迎春晚上核對數據的時候聽說,也是哭笑不得,十個雞蛋的魅力實在是太大了,老頭老太們寧願紮三次,也要多領兩次!
因為老百姓的十分配合,這項工作進行得十分順利,三天就做完了,偶爾遇到不在家的,就等著第四天來補做。
當然,也有少數極個彆不願配合的,例如李秀珍,早不走晚不走,抽血剛開始她就帶著兒子說是老家有事要回去一趟,一連半個月不見人。
其實,礦領導們心裡明鏡似的,哪些人故意躲著不做,不就是平時作風不好那幾個嗎?除了李秀珍,疾控部門和公安已經想辦法找到他們做了一個。
衛孟喜作為積極配合的那一批,也去抽了,反正就一點點血,還不夠一次流鼻血的量呢,她又不怕疼,蚊子叮一口似的,就結束了。
這是一種完全沒見過的全新的嚴重傳染病,金水煤礦不敢驚動群眾,怕到時候引起恐慌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隻能出此下策,還把篩查對象擴充到中老年人,也是無奈之舉。
因為這筆錢,是金水煤礦自己出的,杜局長自從喪子後就一直纏綿病榻,他倒是可以不管,把爛攤子丟給張書記和許副礦,他倆卻頭發都給急白了,耽誤的時間越久,到時候造成的危害越大啊!
現在國家正是大乾快乾全力發展經濟的時候,煤炭生產的安全和充足,是整個片區工業發展的基石,尤其是外部環境惡劣的時候,重工業發展就更是一刻不能停。
礦區要是出現那種病,感染的還是一線工人,這對整個煤礦都將是致命的打擊。
要不是許久治來找呦呦玩,衛孟喜都不知道他爸忙得連續一個星期沒回家。
“我爸爸又加班,唉……”小夥子跟衛東一樣大,但個頭卻跟根寶差不多,屬於瘦小型的,上了五年級之後好像就沒怎麼長過。
衛小陸頭也不抬的畫著畫,“嗯嗯,久治哥哥你去過海邊嗎?”
許久治搖搖頭,他聽陸家這幾個講海邊的故事,聽得耳朵都起老繭了。
“你看,這就是海邊。”
呦呦轉過畫板,那上麵是一片巨大的淡藍深藍夾雜的海洋,太陽印在水麵上,波光粼粼,還有幾隻海鳥驚鴻而過,金黃色的沙灘上,躺著個穿紅色比基尼的長腿大美女。
許久治臉微紅,趕緊用手把那大美女蓋起來,確保看不見了,這才睜開眼睛,“你不能這麼畫你媽媽。”
衛小陸眨巴眨巴大眼睛,“為什麼呀?”
許久治家教好,也說不出不好聽的話,就隻能用一句籠統的”這樣不好”帶過。
衛孟喜在旁邊看著,心說這孩子脾氣倒是好,非常淳良寬厚,以後肯定是個很會照顧人的男孩子,也不知道誰能當他女朋友,應該會很幸福。
上了年紀,衛孟喜就比較欣賞這種類型的男孩子,像侯燁那種霸道總裁式的,她實在是欣賞不來。
在她看來,一個人溫和,善良,寬厚,理智,是非常難得的品質,一個男人要是同時兼具這幾種,那就很完美了。
衛小陸對他的行為很不解,“久治哥哥你膽子真小,我大姐二姐還有我,都這麼穿了,不信你看。”下麵還壓著好幾張畫,是她們姐妹幾個。
許久治一時也忘了害羞,“真漂亮。”
根花本來想來搶走自己“私房照”的,忽然被同齡人這麼誇,臉上發燙,還是忍住了。媽媽說過,有人喜歡你,不是你的錯,不必要扭捏。
再說了,回來以後媽媽給買了很特彆的小背心,胸口有兩片薄薄的軟軟的小海綿,這樣好像就不那麼明顯,也不那麼疼了。
衛孟喜站在一邊,看見她的變化,心裡很開心,看來教育還是有用的。
正想著,電話就響了,她一顆心立馬吊起來,距離李茉莉檢查已經過去半個多月了,她至今沒接到胡醫生的電話,就連礦區後做的這些,都已經出結果了,一點問題也沒有。
她就奇怪,沒問題的這麼快就能拿到結果,那一直拿不到的,是不是就是代表有問題的,需要複核的?
第七天的時候,李茉莉打電話來問,第八天第九天都打,當知道胡大夫還沒通知的時候,衛孟喜就再也沒有接到過她的電話了。
她很想去醫院親自問問胡大夫,但胡大夫上京市去了,她想問也找不著人啊。
隻能等吧,等著命運最後的審判。
“媽媽,找你的電話。”衛小陸晃了晃聽筒。
衛孟喜收起心情,屏住呼吸,她有預感,這個電話應該就是胡大夫打過來的。
“你好。”
“你好,是衛孟喜同誌嗎?”這把聲音,她隻聽過一次,卻記住了。
“是,胡大夫,是出結果了嗎?”
“是的,很抱歉這麼久才通知你,我們進行了多次複核和專家組研判,一致覺著,你朋友……”
衛孟喜緊張炸了,怎麼說話隻說一半啊,是不是給個痛快吧!
“你朋友並未感染病毒,根據這個情況我們推測,杜某某的病毒應該是最近兩年才感染上的。”
衛孟喜大口喘氣,真想說這胡醫生嚇死人不償命啊,但脫口而出的卻是感激,是她自己也沒發現的語無倫次和重複。
幸好,李茉莉頭頂的刀沒了,金水煤礦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