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紅彤彤的太陽剛從東邊冒出個頭, 朔州煤礦的家屬院已經鬨哄哄的開始燒水做飯了, 葉魚出門的時候, 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冒著白煙的鍋熱氣騰騰,家家戶戶的高考學生, 被家裡人強逼著吃油條雞蛋。
葉魚也不例外, 都出了門, 蔣秀華還不放心,把炸的金黃剛出鍋的油條強硬的塞了過來, “快, 拿著路上吃。”
其實, 葉魚早上已經小蔥麵條了。
這會這油條是真真的吃不下去了, 但是又不好拒絕自家媽媽的好意, 她臨時咬了一大口,滿口酥香, “媽,這就算吃了啊!”
結果,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蔣秀華又變花樣一樣塞過來兩個雞蛋, “快, 一起吃了!”
葉魚扭捏, 有些不願意,蔣秀華一個冷眼瞪了過來,“想不想考一百分了?”
葉魚, “媽,我滿分都不止一百分,要是真考這麼點,我完了。”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蔣秀華給捂住了嘴巴,“瞎說!”
“是我不好,當我沒說!”
葉紅衛在旁邊幫襯,“孩子早上吃飯了,既然吃不下去就算了。”
“萬一吃多了,在考場上要肚子疼,那算是完了。”
這一句話說的,蔣秀華臉色有些不善,不過,到底是把雞蛋給收回去了。葉魚逃過一劫,對著葉紅衛眨了眨眼睛。
這才出發,葉魚是朔州煤礦的學生,他們煤礦高中又是這次的設置的考點之一,葉魚占了個大便宜,不用像在下麵的學生一樣。
當天晚上就要在招待所過夜,在或者,連夜趕好幾十裡的路程來考試。
他們家離考場近,這會出門的時候不早不晚,剛好能遇到不少家屬樓考試的學生,喬苗苗就是其中一個。
她家父親要上班,所以就隻有母親送她。
像葉魚這種父母奶奶都一塊送去考場的,整個朔州煤礦都不多見。按照大家的思路,最多也就是蔣秀華這個當媽的去送下孩子,葉紅衛是礦長,忙的腳不沾地,哪裡顧得上。
可是,沒想到,這葉家全家人除了在外麵求學的,基本都在了。
喬苗苗背著書包,瞅著葉魚身後跟著的大部隊,幽幽道,“你可真是個寶貝!”
葉魚眉開眼笑,一點都不謙虛的,“那是!”
等去了考場,才知道什麼叫做熱鬨。考場的大門還沒開,外麵都擠滿了人,但凡家裡能抽出個空的,都來送孩子們去考場了。所以熱鬨的緊。
他們來的早,考場還不還沒開,這會進不去。
早晨的太陽雖然不毒辣,但是這樣曬著也熱的很。
葉魚跟著家裡人,他們都躲在外麵的大槐樹下乘涼,蔣秀華提著一壺溫水,瞧著葉魚滿頭大汗的,遞了過去,“小小的抿一口,免得進去了渴的慌,沒得水喝。”
水壺裡麵是溫水,放了蜂蜜,有點微甜,葉魚抱著水壺小口小口的喝著,餘光卻掃著周圍,心裡到底是有多少期待的,她希望,在這麼重要的時刻,顧哥哥可以跟她當麵說一句加油呀。
可是,葉魚抱著水壺都喝了幾口了,也沒瞅見熟悉的人影,一時之間,發愣起來,無意識的一口又一口喝著。
還是蔣秀華把水壺搶了過去,“你這孩子,心裡在想啥呢?喝這麼多,一會考場上,想上廁所怎麼辦?”
葉魚吐了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忘了。”
話音剛落,旁邊有家長帶著學生過來,年長的是位滿臉皺紋,皮膚黝黑的女人,她拉著自家的孩子,笑的憨厚,還帶著小心翼翼,“你就是年紀第一,葉魚是嗎?”
葉魚有些納悶,她和家裡人對視了一眼,點頭,“我是,您是?”
“是這樣的!”女人激動的搓了搓打著補丁的衣服,連忙把身後的孩子提溜到了最前麵,“這是我家老大,也是參加高考的,不過他成績不算好,我聽說——聽說你的成績很好,我想——想讓老大跟你握個手,沾一沾你的福氣。”
葉魚有些意外,她看了一眼躲在女人身後的男生,男生約摸著十□□歲,留著小寸頭,顴骨有些高,偏瘦,但是眉眼確實端正的,瞧著若是豐腴起來,定然是個好模樣。
隻是他低垂著頭,佝僂著背,明顯內向且不自信。
而且,隨著自家母親的話落,他瞬間臉紅脖子粗的,想要開口,卻又不好意思出聲。
葉魚心裡有了數,她看了一眼帶著殷切期盼又忐忑的母親,她好像無法拒絕這樣的一位母親,她對著家裡人點了頭以後。
便向前一步,走到男生麵前,主動伸出手,笑著說,“我是葉魚,祝你高考順利,考上自己理想的學校。”
男生意外極了,猛地抬頭,眼裡有著遮不住的自卑和驚喜,他下意識的伸出手,剛伸出去,瞟了一眼,那指甲裡麵黑乎乎的臟東西,他嗖的一下子又縮回去了,放在褲縫的位置,搓了又搓,直到,把那手指都給搓的發紅。
這才又小心翼翼的伸出去,他低聲呐呐,“我——我手有點臟。”
他像是不好意思一樣,埋著頭不敢抬起去看葉魚的表情。
葉魚太完美了,成績優異,而且她還很漂亮,是那種非同一般的漂亮,見一眼,就能讓自己產生自慚形穢的感覺。
在一個,和他這種鄉下那的窮學生比起來,葉魚的父母都是朔州煤礦的雙職工,她的父親還是礦長。
這裡麵的每一項,都足夠讓人抬頭仰望。
越想,徐青山越是不敢抬頭,他甚至有些後悔,不應該讓母親上前開口的,他更不應該把手伸出去,他幾乎能想象得到,葉魚這種有錢人家的嬌嬌女,接下來會怎麼嫌棄他,奚落他。
就像,他們班上的女學生一樣,看不起他,嘲笑他。
他被嘲笑了沒關係,可是,他娘也在這裡。
他不能讓他娘也受到連累。
他該轉身的,現在就轉身,離開這裡。
誰知道,在徐青山下一秒要轉身的那一刻,葉魚卻大大方方的,一下子握住的對方的手,“這是一雙辛勤乾活的手,也是一雙拿著筆杆子的手,值得驕傲!”
徐青山瞪大眼睛,他的目光在對方潔白如玉,纖細嬌小的小手上打了一個轉,她的手如同她人一樣,細嫩光滑,指甲圓潤透著健康的粉色,從上到下沒有一絲繭子,這是一雙嬌生慣養的手。
可是,這麼一雙嬌生慣養,潔白如玉的手,卻緊緊的握著了他那一雙黝黑又臟亂的大手,沒有任何嫌棄,有的隻是坦坦蕩蕩的鼓勵。
沒錯,是鼓勵。
哪怕是這一刻,她仍然在顧忌著他的感受。
哪怕是這一刻,這一刻。
徐青山說不出來自己是什麼感受。
就是那種,他從來不敢想,已經放棄了的事情,結果,對方卻告訴他,你值得驕傲。
徐青山的心裡漲的滿滿的,是高興的,他眼眶發紅,一觸即離,“謝謝!謝謝你,葉魚同學!”
沒人知道這幾個字,對於徐青山來說,代表著什麼。
葉魚笑了笑,“我們都要考出好成績呀!”
徐青山單薄消瘦的身子,一下子挺的筆直,他重重的點了點頭,“會的!”一定會的。
他一定會考出好成績的。
這是徐青山長這麼大,頭一次,對自己有信心。
隨著考場大門打開,徐青山堅定的走向考場,每一步,都是昂首挺胸,帶著一往無前的勇氣。
葉魚的心情,突然好了起來,之前的失落消散的乾乾淨淨的。看,原來她也可以做好事呀!
她那沉重的步伐,也輕盈了幾分,歡快的向考場走去,在進考場的那一刻,鬼使神差的回頭看了一眼,在茫茫人群中,她竟然一眼就捕捉到了那個俊美絕輪的男人,男人身上還穿著來不及換掉的軍裝,挺拔欣長,英氣逼人,一雙銳利的眉眼,在四目相對的時候,瞬間柔和了下來。
他無聲,“想想,加油!”
莫名的,葉魚看懂了,她比了一個知道的動作,頭也沒回的踏入考場。
這一刻的葉魚,心裡莫名的安定了下來。
他們都來陪著她走最後的一截路,剩下的戰場上是屬於她的。
考場上的葉魚,拿著筆,下筆輕快,又帶著幾分信心,語文考試,是她的拿手科目,她定然會全力以赴。
同時,隔壁考場,徐青山的狀態也是前所未有的好,平時那些付出的辛勤汗水,在這一刻,隨著他信心的提升,每一分都都不留餘地的發揮了出來。
他想起來了那一雙潔白如玉的手,一雙乾淨清澈又帶著鼓勵的眸子。
徐青山的唇角突然笑了,手下的筆,揮寫的速度也越發的快了起來。
他想,他不會讓父母失望的,也不會讓那個鼓勵過他的女孩失望的。
場內如火如荼的時候,場外。
葉紅衛原本打算送著閨女進了考場,就去辦公室忙活的,誰知道,在最後一刻,顧九澤竟然回來了。
葉家的人都驚訝回來了,不出意外的話,顧九澤將來會是葉家的女婿,所以,這會,葉紅衛是走不了,他要留下來,陪下未來的女婿。
“你怎麼突然回來了?”葉紅衛從兜裡麵摸出了一包大前門,抽了一根遞了過去。隻是,身上確實有些冷的,自家這個未來女婿,身上的氣勢越來越駭人了。
明明就是在正常不過的站在這裡,卻讓人無端的心悸起來。
甚至讓他有些仔細思索起來,自己有沒有做過違法亂紀的事情。
顧九澤不抽煙,但是這煙又是老丈人遞過來的,他得給老丈人麵子。
這些想法,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他接過煙,沒抽,彆在了耳朵後麵,減了幾分鋒利,多了兩分溫和,“想想高考,我總不能缺席!”
葉紅衛咂舌,“你在外麵忙啊!有我們陪著她也是一樣的。”顧九澤有多忙,他是知道的。
彆看他現在是礦長,但是葉紅衛得承認,自家這個未來女婿做的事情,他是做不來的。
彆說這輩子了,怕是下輩子都還是做不來。
所以,顧九澤真回不來。他們這些葉魚的娘家人,都不好意思開口,非要顧九澤回來,就怕耽誤了他大事。
顧九澤笑了笑,眉眼溫柔,語氣堅定,“這不一樣。”
至於哪裡不一樣?
他也不說。
隻是,靜靜的靠著大樹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葉紅衛和蔣秀華兩口子的碎碎念,不管他們說什麼,顧九澤都認真的聽著,是不是的嗯一聲。
到最後,葉紅衛和蔣秀華兩人說著說著,聲音就小了下去。
因為,靠在樹邊上的顧九澤閉上了眼睛,又長又密的眼睫毛在眼瞼處投下一片陰影,在往下,就接著濃濃的青黑。
那是不知道熬了多少夜,攢下來的功績。
可是就是這樣,他還是從萬裡之外回來了。哪怕是在最後一秒,他仍然是趕上來了,就為了當麵和葉魚說一句,加油呀!
就為了葉魚在考場奮戰的時候,他能夠在考場外麵陪著她。
仿佛這樣,他們就在一起了一樣。
葉紅衛還要說些什麼,卻被蔣秀華給拽著了袖子,對著他搖了搖頭。
蔣秀華瞧著顧九澤那眼瞼處的青黑時,心裡隻有濃濃的心疼,她低聲嗔怒又無奈,“這孩子——!”
這孩子啊!
心太細!
人太好!
吃虧的總歸是自己!
她沒說完的話,葉紅衛聽懂了,他瞅著顧九澤站著就能睡著的模樣,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哪怕是他在不想要女婿,在這一刻,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世上,除了他們當父母的,再也沒有會比顧九澤對自家閨女好了。
自家孩子自家疼,在這一刻,葉紅衛也是真心的把顧九澤當做自家孩子了。
考試結束以後,葉魚精神飽滿的從考場出來了,在看到顧九澤靠著大樹休息的時候,她這會心裡有著說不出的心疼。
她三兩步走了麵前,沒敢出聲,眼神示意蔣秀華,蔣秀華點點頭,表示就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葉魚心疼壞了,她輕輕的推了推顧九澤的胳膊,低聲,“顧哥哥,我們回家睡!”
顧九澤在睜開眼的那一瞬,瞬間清明,他看著麵前思念已久的少女,擔憂關切的看著他,他心裡有著說出來的高興。
“考完了?”他揉了揉眼睛,啞著嗓音,“瞧我,都睡著了,走走走,回家走。”
葉魚嗯了一聲,順手就挽著他的胳膊,蔣秀華和周秀英兩人很自然的把空間留給兩個孩子,走在前麵。
他們一走,葉魚就輕輕的捏了捏顧九澤胳膊內部的軟肉,捏過這個地方的人都知道,這個地方的肉是最柔軟細嫩的。
可是,偏偏,就連這裡應該柔軟的地方,都是硬的,硬邦邦的。
一點都不好捏。
葉魚微微皺眉,“你幾天沒睡了呀?都這麼忙了,乾嘛還要回來呀?已經在電話說好了,到時候給你好消息,看看你,回來這一趟,多累啊!”
小姑娘杏眼桃腮,在陽光的照耀下,越發顯得通透白淨,一張櫻唇上下一碰,叭叭叭地說個不停。
明明是在說教,可是聽在顧九澤的耳朵裡麵,卻覺得格外的動聽。
他邁著的大長腿,很自然的放緩了速度,跟著葉魚的步伐一起走動,“你高考是大事,一輩子就一次,我沒陪著你,會後悔一輩子的。”
沒人聽到這話,會不感動的。
葉魚也不例外。
她眼眶有些熱,“真是的 ,我哪裡有那麼嬌氣啊!全家人都陪著我來考試,連你還要從萬裡之外回來,我——我真的——”太幸福了。
顧九澤伸手刮了刮她的瓊鼻,“嬌氣點好。”嬌氣點的姑娘,這輩子才能會受到寵愛。
葉魚抿著唇,沒說話。
半晌,才說,“都是你們慣的!”
“下午你彆來了,就在家睡覺。”瞧著那眼瞼處的一片青黑,葉魚就心疼的不得了,還有那胡子拉茬,顧哥哥從來都是妥帖的,上次看到他這副模樣,還是爸爸出事的時候。
沒想到,這次又是。
她幾乎能想象得到,對方在多辛苦的情況下才趕回來的。
“我曉得了 。”顧九澤有些好笑,“小小年紀的,怎麼就成了老太婆子了。”
葉魚瞪眼,凶巴巴地說道,“你不喜歡啊?”
“喜歡!”他看著她,眼角眉梢都透著歡喜,是那種怎麼也掩蓋不住的溫柔,“怎麼樣,我都喜歡。”
這句話,瞬間讓葉魚紅了臉。
她做賊一樣心虛的瞟著周圍的眾人,察覺到他們都拉開了距離,這才鬆了一口氣,“油嘴滑舌,小心被抓起來!”
顧九澤看著他家小姑娘虛張聲勢,隻覺得可愛的一塌糊塗,心中那缺失的一角,也慢慢的被填補了起來。
中午,蔣秀華做了一桌子菜,算是迎接顧九澤的,麻溜兒的吃完了以後,就讓顧九澤回去休息了。
他不願意,卻被葉魚強硬的趕出家門,凶巴巴的,“必須回去休息,還要去看看爺爺,不然爺爺會生氣的!”
都說兒子是跟彆人家養的,孫子也差不多了。
顧九澤回來這麼久,滿心滿眼裝的都是葉魚,自己的家都沒回去一趟。
顧九澤卻不以為意,“要是業而言知道我追媳婦,他高興還來不及呢!”他的模樣生的本就清雋絕美,說出的話,卻還是這般黏糊糊的語氣。
讓葉魚的臉又紅了,眼角眉梢頭透著害羞,“行了,快回去,爺爺要是知道你這般油嘴滑舌,肯定會揍你!”
顧九澤被推了出去,他也不惱怒,還不忘回頭囑咐葉魚,“中午休息一會,下午考試我去陪你!”
果然如他說的。
下午要考試的時候,他再次準確無誤的出現了。
這次,他走到她的麵前,聲音清冽透著溫柔,“想想,加油!”這一次不是無聲的,而是當著麵,四目相對。
他甚至能看到她脖頸後麵的細小絨毛,白皙的皮膚因為這一句話,透著健康的粉色,漂亮到令人驚豔。
原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少女已經出落的如此動人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