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暄不出聲, 康老郡王便隻能喝了一口茶,維持住了自己的風儀, 這才繼續道:“侯爺,你與那位夫人早已和離,原本此事和你現在的婚事早無關係。”
“隻是,自古以來, 木秀於林, 風必摧之。侯爺您雖是靠軍功才得到現如今的尊榮, 但您的威信是在西北軍中,卻不是在朝堂......功封為侯, 自古有之, 並無出奇,但虛銜爵位便也罷了, 直接委任戰將為朝廷重臣卻少之又少, 侯爺回京得封重位, 還都賴陛下的提拔和器重。”
“而且據老臣所知,兵部左侍郎之位, 早在年前就已有數人盯緊了這個位置。”
他這話倒是半點不虛。
兵部管武官選用,升降,承襲以及軍餉軍械撥款調用等等,在崇武重武的大周, 可以說是朝廷的機要磐石之處。
而兵部侍郎雖然是次官,但現如今兵部尚書老邁,即將離職, 對抓權亦無興趣,兵部大權已逐漸往兩位侍郎手中轉移,而因左右侍郎職能分工之故,又以左侍郎為重。
是以這樣重要的位置又如何沒有人盯住?
康老郡王說到此處已是神色肅穆。
他頓下,眼睛就直直的看向顧雲暄。
這回顧雲暄終於給了他回應,皺了眉道:“願聞老郡王解惑。”
康老郡王點頭,伸手再捋了捋胡須,道:“侯爺剛回朝中,怕是有所不知,兵部曆來都為承恩公府岑家勢力所在,原先的左侍郎,現在的右侍郎還有幾位主簿皆是岑家之人......”
“此次原本的那姚左侍郎突然暴斃,楊首輔早已奏請,調任雲南督府副都督岑則勳為兵部左侍郎,這岑則勳正是岑太後娘娘的嫡親侄孫,岑貴妃娘娘的侄子,岑家的子弟。”
“自先皇以來,朝中很多重要的部門就被岑家把控,重職一直被岑家子弟或親信占據。當今勵精圖治,這些年來,也曾擢升過不少官員去那些位置,可那些官員最後卻十之六七就會因各種理由或被禦史彈劾,或被人揭出各種罪行,或雖兢兢業業,卻被人處處針對,無法做事,終不能勝任其職......侯爺,你可知這其中緣由嗎?”
顧雲暄皺了皺眉,道:“老郡王的意思是說陛下識人不清,用人不當?”
康老郡王:.......
他瞪著顧雲暄那肅穆的表情差點沒繃住。
這是怎樣的一顆榆木疙瘩啊?
他漲紅了老臉,剛想怒道“自然不是,陛下聖明,如何會識人不清,用人不當”,但他畢竟在朝堂多年,周遊在各種勢力之間,能得貞和帝的信任和器重,自然不是蠢人,很快就反應過來這怕根本就是顧雲暄故意的......
是誰說他就是個兵蠻子,有勇無謀的?
康老郡王刹住了話,就那樣死死的瞪著顧雲暄瞪了好一會兒。
從顧雲暄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動靜。
康老郡王今日是有事而來......並不是過來跟顧雲暄鬥個高低的。
罷了,他收回了目光,心道,還是他太過大意和自以為是了。
若顧雲暄真是有勇無謀,又如何能在軍中脫穎而出,為將後更是屢出奇兵,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呢?
這可並不是隻要有一身蠻力和好武功就能做到的。
也是他未帶過兵,所以輕忽了吧。
他歎了口氣,道:“陛下聖明,選人用人自是多方考察,無任何問題的。奈何陛下再聖明,也奈不過孝道,奈不過權臣弄權,且陛下日理萬機,朝堂之事已令其殫精竭慮,哪裡能連朝野下麵那些魑魅魍魎的手段都能顧及到?”
顧雲暄不出聲。
康老郡王便搖了搖頭,道,“顧侯爺能在軍中突起,且用兵如神,想來也不會懼下麵的牛鬼蛇神。隻是侯爺卻不知那些人的手段,他們若是在政事上挾製不住你,便會尋些下作的手段,從其他上麵落手。”
“不知王爺可知曉,明明您已和您的前夫人在三年前就已和離,現如今滿京城卻都在惡意的傳著侯爺和那位夫人的流言,其中頗多詆毀之辭......不僅如此,溫家和此事本來毫無半點關係,那些人竟是荒謬的編出謠言,道是溫家逼迫侯爺你和發妻和離......”
“侯爺,若是任由此等流言愈演愈烈,待禦史上朝彈劾,怕是會影響侯爺您的威信......而且溫家乃書香清貴世家,最重聲名,若是溫家受此詆毀,溫淑妃娘娘也不堪娘家受此等羞辱,求陛下另為溫大姑娘擇婿,豈不是會壞了侯爺的姻緣和前程?”
顧雲暄的手上一頓,那茶杯磕在桌上發出一聲悶響。
康老郡王的心不知為何就是一抖。
他看向顧雲暄,卻隻見到了他的側臉,麵目冷峻,棱角如刀刻。
那一刹那,他竟是從這個側顏看到了殺伐之氣和令人膽寒的威嚴。
他突然想起來,這位,是在西北有“戰神”之稱,攻城略地,手起刀落,殺人如手麻,手上怕是有數萬條性命的將軍......
其實他也不是不知道,不是不記得,但對於他這種生在皇家,長於繁華,一世遊走的王公,那些東西自幼就常聽人說起,聽得多了,也就跟誰誰誰在獵場獵了什麼奇珍異獸一樣的麻木了。
但此刻他對著顧雲暄,卻不知為何竟起了畏懼之心,原先的侃侃而談刹停,一時竟口不能言。
好在他該說的話也都已經說完了。
顧雲暄道:“哦,那還請老郡王賜教,本侯還應當該如何應對這些魑魅魍魎的手段?”
康老郡王:......
這位可真是......怕不是個心黑皮厚的主?
他是過來提點的,又不是過來挑唆的,他這般說話,豈不是之後他做了什麼,還都要他來承擔上責任?
罷了罷了,送佛送到西,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點不點透還有什麼分彆?
康老郡王最後隻能忍著憋屈道:“侯爺既早在三年前就已和前夫人和離,那自當親自作出澄清,以免流言瘋傳,令侯爺威嚴受損,讓無辜人士受累才是。”
顧雲暄點了點頭,道:“老郡王所言甚是。”
康老郡王那一顆提著的老心這才終於放了下來。
他可真是為陛下,為這江山社稷操碎了一顆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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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老郡王放心離去。
溫家那邊得了消息也鬆了口氣。
隻要顧雲暄出麵,把他三年前就已和那阮氏和離之事澄清了,那些不利於溫家的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溫家等著顧雲暄的出手。
隻是他們等了兩日,還沒等到顧雲暄出手,卻先等來了禦史的當堂參奏彈劾。
參人的是鄭禦史。
在一些勳貴官員眼中,這就是一顆銅製的老鼠屎啊。
敲不爛,打不碎,偏偏明明是銅製的,還總能噴出些讓這些勳貴官員難以防抗的毒液,破壞他們美好絢爛的生活......偏偏這顆銅鼠屎還滑不溜秋的,讓人抓不住半點把柄。
也不是沒人暗中想整過他,結果倒黴的總是他們自己。
鄭禦史又來參劾。
但他不是像之前康老郡王跟顧雲暄所說的,參劾的是朝中新貴顧雲暄。
他參劾的是當朝次輔溫時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