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母年少時文采挺不錯的,朗朗上口,情真意切,比前幾日師父讀的那祭文強多了。”蔡昭揉揉耳朵,“就是落款的日期不大好,寫前幾封信時,師母應該還與邱人傑師伯有著婚約罷。後幾封更要命,那會兒尹老宗主剛剛給您與師父訂下親事呢。”
尹素蓮踉蹌跌入座位。
冒婆婆咬牙,繼續抵賴:“區區幾封信,誰知道是真是假,你彆以為拿了天大的把柄!”
蔡昭:“區區不區區的,不用我來說。反正師母的手書不止我一人有,致嫻姑姑就有好幾封師母寫的信,廣天門應該還留著師母寫給青蓮夫人的書信,還有駟騏門中幾位夫人定然也有,比對一下筆跡便知真假。”
冒婆婆目露凶光,指節發出哢哢輕響。
尹素蓮臉色慘白,虛弱道:“蔡平殊果然對我早有防備,將這些信偷了去,是打算要挾我麼。”
蔡昭無奈一笑:“您與我姑姑也是自小相識的,縱算彼此有成見,但我姑姑會不會偷這些信您心裡真的沒數麼?”
尹素蓮臉色慘白。
“這些信是周伯父親手交給我姑姑的,你隻是不肯相信罷了。”
“不不,致…周莊主是謙謙君子,不會的,他不會的…”尹素蓮猶自掙紮,猶如溺水之人般緊緊抓住冒婆婆的胳膊。
“周伯父是君子沒錯,但君子也有遠近親疏之分的。在周伯父心中,讓我姑姑打消疑慮比替師母您保守秘密,要緊的多了。”蔡昭輕嘲。
尹素蓮嗚呼一聲,掩麵落淚。
冒婆婆沉聲道:“那是因為周莊主信得過你姑姑,知道你姑姑不會到處傳揚。”
蔡昭歪頭想了想:“……這倒是,我姑姑不是這種人。”
“那你怎麼會看見這些信!”尹素蓮著急道。
蔡昭調笑:“師母您也有女兒,倒是替我姑姑想想。有您這麼一位‘慈愛’的長輩在,我姑姑能讓我手無寸鐵的到青闕宗拜師麼?”
“你究竟想怎麼樣?”冒婆婆上前一步,周身勁氣四溢。
“不想怎麼樣。”蔡昭淡淡道,“上一輩的事歸上一輩,下一輩的事歸下一輩。從此以後,我與淩波師姐及同門師兄弟之間的事,請師母莫要插手。”
……
金紅色天際將整座雙蓮華池宮暈染的綺麗難言,走在回清淨齋的路上,蔡昭嗅著周遭的草木清香,忍不住讚歎這好景致。
冷不防常寧來了一句:“是以,素蓮夫人與周致臻有私情麼?”
蔡昭嚇了一跳:“你彆胡說,周伯父不是那種人!”
“那就是神女有意,襄王無情了。”
蔡昭泄氣:“又是常大俠跟你說的?”
“差不多都能猜出來。”常寧閒庭信步,“你念的應當是素蓮夫人年少時寫的情書,而且還是寫給不當之人。她未嫁時,不是邱人傑的未婚妻就是戚宗主的未婚妻,倘若那些信件叫人看見了,她不免聲名掃地。”
蔡昭:“那你怎麼知道她不是寫給邱人傑或師父呢?”
“若是寫給這兩位,她適才就不會那麼驚慌失措了。”常寧輕蔑一笑。
他又道:“二十年前,武林正道中最負盛名的後起之秀有三人,宋時俊,武元英,還有你那周伯父。宋時俊早早與青蓮夫人定有婚約,而且家父說他年少時風流自賞,沒少招蜂引蝶,素蓮夫人曾替親姐數次抱不平,所以應該不是他。”
“武元英三天兩頭往青闕宗跑,萬水千山崖上有的是地方可以私會,素蓮夫人也用不著寫信,那麼隻剩下周莊主了――”
“單論相貌俊秀品行端正,他也是這三人中的翹楚。再說了,也隻有寫給他的信,你姑姑才有可能拿到。蔡女俠厚道了一輩子,到最後終於給了尹素蓮一下子,真是痛快極了。”他笑而撫掌。
蔡昭沉默許久,才道:“你前麵都猜對了,不過後麵錯了。那些信不是姑姑給我的。”
常寧一怔:“那就是令堂給你護身的。”
蔡昭搖頭:“也不是。”
她仰頭看向恢弘壯麗的晚霞,胸口卻有些發悶,“那些信件是我小時候翻箱倒櫃,無意中從姑姑的舊物中找出來的。”
“其實姑姑早就把這些信件忘記了,她這一輩子都沒想過用這種東西去拿捏人。”
“她把那些信一把火燒了,還教導我‘以陰私挾人,非光明磊落之所為’。我適才誦讀的東西,不過是那會兒背下來的幾篇。”
常寧凝視女孩:“可你還是拿那些信要挾尹素蓮了。”
“對。”
蔡昭停下腳步,點漆般的雙目異常靜謐,“因為我不是姑姑。”
她腦海中浮現適才與尹素蓮最後幾句對話――
“你真的隻要夫人不插手你在宗門中事,就什麼都不會說?”
“不錯。”
“我們怎麼相信你?萬一你翻口覆舌呢,你得把那些信件交出來!”
“信我是不會拿出來的,所以你們最好相信我。”
“你……”
“算了。”尹素蓮打斷冒婆婆,抬頭看向蔡昭,“我相信你。你是蔡平殊養大的,她一輩子隻行正道,所以我信你。”
殿門在身後關上時,蔡昭聽見冒婆婆在勸尹素蓮――
“蔡平殊是什麼人夫人還不清楚麼?她仗著自己武功蓋世,從不屑要挾人的,更彆說夫人這樣的弱女子,她從不會加一指於夫人身上,所以這麼多年才都無事。想來若不是那小丫頭要來青闕宗,蔡平殊都想不起有那些信呢……”
金紅的落日之色越發濃烈,所有花草樹木都失卻了自己的顏色。
蔡昭自嘲的笑了:“原來她們都知道。原來她們一直都知道姑姑的為人。”
這才是最可笑之處――尹素蓮之流不是因為誤會才對蔡平殊抱有成見,而是明知蔡平殊光明磊落依舊憎惡之,甚至利用她的光明磊落。
常寧忽然明白了女孩心中的酸楚憤怒。
他看著女孩纖細白嫩的後頸,伸開修長的手掌,複又攥緊,“所以,你生氣有什麼用?”
蔡昭聽見常寧冰冷乖張的話,頗吃一驚。
“你生氣,你委屈,你為你姑姑感到不值,可究竟有什麼用,尹素蓮還是活的好好的。”
落日餘暉中,常寧美麗異常的雙瞳似乎隱隱發紅,睫毛長的近乎妖異。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要麼做天做地,要麼做芻狗。”他道,“有仇就去報,有委屈就去宣泄。你把不平都憋在心中,除了氣死自己,沒有一點用處。”
傍晚的山風將他的衣袍吹的獵獵作響,高挑筆直的身形猶如利劍般插在濃烈的金紅色天地間,高傲而驚豔。
以此為界,常氏遺孤狡黠謹慎以求自保的戲段子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