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晴空萬裡,四宇無霾,是個諸事皆宜的好日子。
諸事, 很多事。
清靜齋, 西側排書房。
常寧緩緩睜開眼睛, 他感覺體內的真氣如一脈暖流飛速流經各處穴道, 丹田溫熱, 脈絡通暢,他凝視自己白皙的指尖, 隱隱有氣勁出沒。
他並指立掌輕輕一揮,前方十步以外的茶幾上的茶壺應聲碎裂,冰裂紋般細碎。
常寧微微皺眉, 凝神調息片刻, 控製好勁力再度揮掌, 茶幾上並列一排擺放的三隻茶盞齊齊裂開。他起身過去查看――每隻茶盞均勻的裂成三等分, 猶如刀劈斧砍一般整齊。
這還像點樣。
不過常寧還是不甚滿意。
如果一年多前沒有受傷中毒,現在應該不止於此。當時,是他太著急了。
接下來他需要儘快清除最後一關的真氣滯隘, 恢複之前的修為力度。
……
破竹軒。
丁卓清早起來先在屋前的小竹林中練過三遍劍法, 然後沐浴濯身,換上自己最好的衣裳,熏過三道清冽的點犀香, 將頭發緊緊梳好,最後鄭重的捧起愛劍,緩緩走出門外。
天清氣爽, 他深深吸了口氣,胸腔溢滿了穿過竹林露水而來的氣息。
樊興家已經等在庭院中, 他是被丁卓特意請來觀戰為證的。
“四師兄,您今日看來勁氣內斂,鬥誌昂然,想來是誌在必得。”樊興家笑道。
丁卓矜持的點點頭:“身為修武者,必須對比試心存敬意。”
他小時候聽過很多劍客的傳說故事,其中最豔羨一位無名武者。說是無名,隻因他癡迷修武,早已忘記了自己的姓名家世與親朋故交,一生尋尋覓覓,也不過為求一敗。
其他孩童聽完故事就一哄而散,隻他在原地癡癡念想。
一生求敗而不能得。
這是多麼渺遠崇高的境界。
丁卓閉眼,想象那種高處不勝寒的孤寂。
令人向往的孤寂。
他與宋鬱之曾比試過三次,分彆是一平兩輸。
宋鬱之天賦比他強,不但天賦比他強,修習勤奮刻苦也絲毫不遜於自己。所以他很敬重宋鬱之,他希望蔡昭也不要讓自己失望。
他當然希望能贏,但即便輸給蔡昭,他也不會失落或氣餒。
因為他真正渴望的,是那種高手之間巔峰對決的激動與刺痛。
……
追月軒,內寢中。
戴風馳傷勢未愈,依舊臥床吃藥。他對戚淩波道:“那小丫頭可不是省油的燈,你這麼散步她的流言,她定然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才不怕她。”戚淩波吃著新送來的水果,“她能將我怎麼樣?殺了我麼,將我打個半死?嗬嗬,都不能夠吧,大不了向爹告我一狀。有我娘在,爹也不能如何責罰我的。”
戴風馳憂心忡忡:“我總覺得蔡昭不會輕易認輸,怕是有厲害的後招。”
“讓她放馬過來好了!”戚淩波滿不在乎。
……
清靜齋。
常寧終於將真氣運轉完最後一周天,整理儀容後,推門而出。
陽光明媚,照的人分外熨帖。
門外是站了許久的瓜棗嘴腮,四人分彆捧著清茶,水盆帕子,清香撲鼻的粥湯,以及各色小點心。他們一看見常寧出門,立刻殷勤備至的湧上來諂媚。
常寧睃了周圍一圈,“芙蓉和翡翠呢。”其實他想問蔡昭,但他不想顯得太主動。
四人答:“芙蓉姐姐在曬被子,翡翠姐姐在曬書。”
常寧微微一笑,“估計是昭昭師妹吩咐她們的,我不過就在數日前說了句‘上個月潮的厲害,我屋裡的被褥書冊都快發黴了’。”
他故做煩惱狀,“昭昭也是太緊著我了,我隨便說的話她都要記在心裡。”
阿瓜是四人中最機靈的,立刻接上:“常公子說的是,蔡師妹向來心無旁騖,隻有公子您的事,那是樁樁件件都分外著急!”
阿棗從善如流:“那可不是!常公子誰啊,那是蔡師妹心中頭等大事啊,舉凡衣食住行都是事事過問啊!”
阿嘴彆出心裁:“其實蔡師妹為人隨和自在,旁的人啊事啊,哪能在她心中留名號啊。可又有什麼法子呢,若是心中有了一個人,那是嘴裡心裡都要牽掛那個人的。”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常寧喜笑顏開。隻有阿腮傻不愣登,插不上嘴,急的上火。
“說了半天,昭昭人呢?”常寧一臉矜持。
阿腮終於有機會了,趕緊大聲道:“今日一早蔡師妹就燉了一鍋噴香的蹄花湯,剛才拎著去演武場了!”
常寧皺眉:“什麼蹄花湯,亂七八糟的。”頓了頓,“她去演武場做什麼!”
瓜棗嘴三人囁嚅不敢說,阿腮人傻無畏:“去給宋師兄送湯啊,昨天都送了三次了。”
“你說什麼!”常寧的臉色瞬間晴轉陰。
……
追月軒。
戴風馳還在擔憂:“昨日蔡昭給你撂下狠話,也不知有什麼舉措,我們還是早有準備的好,萬一……”
“萬一什麼萬一。我看她隻是說說狠話,就憑落英穀那一畝三分田……”
戚淩波話還沒說完,心腹婢女就跌跌撞撞的跑進來。
“小姐,小姐不好了!”婢女氣喘籲籲。
戚淩波斥罵:“會不會說話,什麼叫我不好了!回頭自己去領十鞭子!”
那婢女畏懼道:“是是,是婢子不好!可是,可是小姐你快去演武場看看罷!”
“怎麼了?”
“蔡家小姐正在演武場勾引宋公子呢!”
戚淩波吧嗒摔掉一個茶盞。
……
破竹軒。
珍貴的白玉香爐上青煙嫋嫋,在空中繞出一圈圈優美的弧形。
一圈。
兩圈。
三圈
四圈。
五圈……
丁卓扭頭:“她怎麼還沒來?”
樊興家:“嗬嗬,嗬嗬,快來了吧。”
丁卓:“一個時辰前你就這麼說。”
樊興家開始冒汗了:“也許,也許再過會兒就,就來了?”
丁卓:“再過會兒就要開午飯了。”酒足飯飽後打著嗝比武一點都不寂寞不孤高不傳奇。
樊興家忍不住提醒:“四師兄,我在想,昭昭師妹是不是忘記了啊。”
丁卓難以置信:“忘,忘記了?!”
“是呀。”樊興家索性直言,“昭昭師妹這人灑脫散漫的很,師父說她其實有幾分像她家那位叔祖父的,小時候在落英鎮上逛鋪子不是摸錯路就是沒帶荷包,一樣優哉遊哉――當年蔡長風大俠在外頭浪蕩的高興,連自家兄嫂的喪禮都沒趕上。”
“是以,四師兄你昨日有派人去提醒她嗎?”他覷著丁卓臉色。
比武前還要去提醒人家彆忘記――
尋尋覓覓,一生求敗,巔峰對決,隻有高手能懂的激動與刺痛……
丁卓忽感受到了世界的惡意與背叛。
……
演武場上日頭正高,眾人熱情似火,尤勝烈日。
大家或假做喝水或裝著休憩,用各種奇葩的姿勢偷瞧校場那頭――
宋鬱之將喝空的湯盅還給蔡昭:“先是鳳爪,然後鴨掌,現在是豬蹄,你能不能彆總惦記它們的腿腳,就不能熬些高明的湯水麼。”
蔡昭態度良好:“那下頓咱們燉腦花好不好。”
“……”宋鬱之,“那還是蹄花湯吧。”其實味道還行,鹹鮮酥爛的。
蔡昭歉意道:“委屈三師兄了。芙蓉隻會做甜食,翡翠喜歡搓藥丸熬藥汁,我…咳咳…我會的不多。蝦餃…啊不水晶倒是手藝好,可惜她早早嫁人了,這回沒跟來…”
她想了想,“其實常寧廚藝很好,頭回做出來的雞湯餛飩就堪比我家隔壁砂鍋叔三十年的功力了,要不等他出關了讓他下廚罷。”
宋鬱之一陣氣血翻湧,也不知是不是這兩天喝補湯太多了。
他差點脫口‘你想毒死我麼’,可恨自幼教養的端方清貴,按他以前的習慣應當扭頭就走。可他想起與蔡昭初次見麵也是這樣被氣跑的,再見麵時她身邊已黏了個甩不脫的常寧,於是他努力忍住。
“除了送湯湯水水,你就沒有彆的了?”他忽問。
蔡昭見他不氣了,鬆了口氣,“差不多就行了吧,我也想不出彆的招數了,反正隻要等到師姐過來質問痛罵,咱們就大功告成了,師兄再也不用喝湯了……”
她竊喜,“今日一早我特意叫人去仙玉玲瓏居門口大聲議論我來演武場的事,我猜今日之內淩波師姐就要殺來了。”其實她知道自己糾纏宋鬱之很不地道,自打宋鬱之答應配合自己後她就滿懷感激,同時希望儘快結束這場鬨劇。
宋鬱之劍眉一挑,似乎並不認同,“你帶帕子了麼?”
“啊?什麼。噢噢帕子,我帶了帶了。”蔡昭忙不迭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