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屋三郎忽然很難過。
他以為就算這世上所有的人討厭他,翠羽都不會。
可它現在竟然說討厭他。
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獨自一人蜷縮在寺廟角落的深秋, 冷得徹骨, 凍得發寒,可這次, 再也沒人來擁抱他了。
他的身子蜷縮在地上,目光無神, 第一次對自己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有了懷疑。
他真的錯了嗎?
既然他擁有了力量, 為什麼不能殺掉那些人呢?
小時候沒了父親的庇護, 母親被人逼迫致死的時候, 他就明白了, 弱小的人是沒有生存的資格的。若乾年後他手刃這些人, 便又明白了, 強者對彆人的生命擁有絕對的掌控權。
即便設下這麼多條條框框,在許多不為人知的陰暗角落, 弱肉強食始終是真理。
他從未懷疑這一點。
直到自己身陷囹圄,狼狽到這個地步, 翠羽又棄他而去。
他有些動搖了。
他躺在地上, 因為身體虛弱, 聲音很輕:“翠羽,能抱抱我嗎?”
翠羽的眼睛眨了一下,靜立在蘇妙身邊, 沒有動彈。蘇妙聽見它說:“蘆屋現在不怕冷了, 不需要抱了。”
所以即便因為長久相處產生了羈絆, 也改變不了它是個單細胞靈體的事實啊。
蘇妙看了眼蘆屋三郎, 連她都看出來,蘆屋三郎現在狀態不對。
等不到翠羽的回應,他閉上了眼,臉頰無力地貼在地上,仿佛放棄了一切掙紮。
求生的意誌也漸漸消失了,自隕從經脈間流轉的元氣開始。原本平複下來的元氣再次變得躁動起來,因為是人為的調動,這次更加猛烈,直接撞破了長久修煉形成的強勁的筋脈。
感受到屋子裡氣場的紊亂,蘇妙略訝異地往他那邊掃了一眼。
還以為會苟延殘喘一段時間,怎麼忽然就要自儘了呢,果然變態的思維她不懂。
翠羽也終於有了動作,轉頭疑惑的看向蘆屋三郎。它臉旁邊的絨絨綠毛炸起來,蘇妙很明顯感受到一股焦慮的情緒。
蘆屋三郎臉色更蒼白了,唇角原本乾涸的血跡又被新的血液滋潤,紅得刺眼。蘇妙聽見翠羽說了一句:“蘆屋要死了……”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再次開啟複讀機模式,翠羽安安靜靜地立在她身邊,從外表上,根本看不出它的內心活動有這麼豐富。
蘇妙咬了咬牙,輕斥一聲:“閉嘴!”
由於完全失去控製,元氣在蘆屋三郎體內狂轟濫炸,他的經脈已經徹底破裂了,變成廢人一個。一下,隻要一下,元氣再這麼洶湧下去,他將會從一個廢人變成死人。
翠羽嗚咽了一聲。
蘇妙手裡的筆一丟,過去踹了他一腳。
這一踹,他體內狂躁的元氣瞬間安靜下來,內臟免受了波及,也保住了一條命。但由於經脈爛的不成樣子,元氣漸漸溢散出去,修為不在了。
蘆屋家的領頭人,徹徹底底失去能力成為了一個廢人。
翠羽小聲說了句:“蘆屋又怕冷了。”
它能清晰地感知到,他變弱了。
蘇妙說:“怕冷好啊,怕冷就知道人間冷暖了。”
-
蘆屋三郎重新回到了自己在京城的私宅,他至今都不明白蘇妙為什麼放過他,但對他而言,活下來的情況反而更加棘手了。
蘆屋家擁有現在的地位,跟他通天徹地的能力不可分離,可他現在成為廢人一個,拿什麼再去鞏固家族地位?
更彆提早有彆的家族覬覦蘆屋家地位,這情況倒不如死了好。
然而真正在鬼門關轉過一圈後,他反而失去了求死的意誌。
日子一天天過去,回家的時間終於到了。
這幾天一直沒聯係蘇妙的趙傳澤來了電話,講好時間,帶她一塊回家。
蘇妙想起苗家家祭也快到了,拿出自己早已經編造好的理由:“小舅,項目到關鍵時候,我還想留在學校整理資料,過年之後……我晚兩天回去吧。”
趙傳澤奇怪了:“什麼項目過年了還沒結束?”
蘇妙含糊一聲:“導師介紹的項目,說挺有用的……你放心,資料整完我坐高鐵回去,幾個小時就到了,很快。”
“那好,跟你爸媽打聲招呼免得他們擔心。”
蘇妙嗯了一聲,“說過了。”又問:“你跟江小姐怎麼樣了?”
電話那頭沒了動靜,過會兒響起他略冷淡的聲音:“分手了。”
蘇妙倒不覺得意外,“我記得你跟外公外婆說過要帶女朋友回去,這可怎麼辦?”
趙傳澤被她提醒,想起了這一宗事,也頭疼起來:“這事兒你先不用管,趕一下進度,能早回去就早點。”
見話題又掰扯到自己身上,蘇妙隨便應了兩聲,掛掉電話。
苗家老宅不在京城,在一個偏遠的山林裡,偏遠到連山頭名字都沒幾個人聽過,外麵被秦家布下隱匿大陣,一般人找不進去。沒修為的人到這一片,隻會莫名其妙往山下走。
索性也沒幾個人來過,真有人來了,隻當是自己迷路。
跟家人扯完謊,蘇妙就和司辰一起去了苗家老宅。
司辰雖然隻十八年前來過一次,路線還記得熟悉,從容尋到陣法入口,領蘇妙進去。
祭典一到,散落在五湖四海的苗家子弟全都趕回了老宅,兩人跟著苗英傑去客房的時候,看見一路上人頭烏泱泱的,穿著打扮各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