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盛明放下書,抬頭朝著門外看了一眼。
平時這個時候,盛雲澤已經回家了。
“爸爸還沒有回來嗎?”盛夕揉著眼睛,抱著哥哥。
盛明翻過一頁書,像是安慰自己,也像是安慰盛夕:“可能等我們喝完牛奶就回來了。”
盛夕迫不及待的把保姆端上來的熱牛奶喝完,轉頭看了眼時鐘,有一點難過:“已經七點鐘了。”
大門被打開,盛夕一個激靈,連忙轉頭望過去。
來的不是盛雲澤。
盛夕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然後紮進小段媽的懷裡:“外婆!”
小段媽的神色憔悴,一張臉毫無血色,盛夕敏銳的察覺到她的痛苦,用手擦了擦小段媽臉上還沒有乾的淚痕,疑惑地歪著頭:“外婆,你怎麼哭了?”
小段媽在她臉蛋上吻了一下:“沒事……沒事……”
盛夕不停地給小段媽擦眼淚,天真的開口:“爸爸呢?”
小段媽:“爸爸很快就回來,今天晚上外婆陪著你們好嗎?”
小孩對氣氛的敏銳度幾乎是天生的,在多次詢問盛雲澤下落未果之後,盛夕臉上露出了一種難以形容的落寞。
盛明悄悄地拉著他的手,兩個孩子就這麼站在原地,目光清澈乾淨,看著她。
小段媽的眼淚忽然就止不住了,幾乎是祈求的語氣的開口:“快睡吧……快睡吧,好嗎?”
盛明覺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一點模模糊糊的真相,很危險,也很不能讓人接受。
他的心在一瞬間多了些茫然和恐懼。
盛明什麼也沒說,拽著盛夕的手,兩個人一同回了房間。
幫弟弟洗漱之後,盛明自己也洗漱完畢,換了睡衣,兩人坐在床上,誰也沒有躺下去睡覺。
小段媽輕輕地幫他們蓋上被子,盛夕開口:“外婆,明天就是我和哥哥的生日。”
小段媽溫柔地看著他們,歲月沒有在這個美人臉上留下痕跡,她這樣看著盛夕的時候,角度像極了段移。
盛夕抓著她的長發,小聲地開口,有點兒撒嬌的意思:“我想媽媽了。”
小段媽的心無法抑製的抽痛一瞬,克製住了自己強烈想要痛哭出聲的欲望,哽咽道:“明天就會好了。”
盛夕不依不饒:“外婆……”
小段媽將他按在枕頭上:“睡吧,睡著了就好了。”
她也想這麼告訴自己。
睡著了就好了,睡著了就不會痛苦。
隻是明天太陽升起之後,無窮無儘地噩夢又會接踵而至。
盛明把故事書遞給小段媽:“外婆,你會講故事嗎?”
小段媽拿過故事書,盛明開口:“爸爸每天晚上都給我們講。”
他猶豫了一下,開口:“爸爸今晚上也要加班嗎?”
小段媽故作輕鬆:“嗯,寶寶要聽什麼呀?”盛明把自己藏在被窩裡,隻露出一雙眼睛,天真無邪:“我想聽快樂王子。”
小段媽翻開童話書:“……你為什麼不能像快樂王子一樣呢?一位聰明的母親對哭叫著要月亮的小兒子說:快樂王子做夢時都沒有想過哭著要任何東西的……”
她讀到這一句的時候有些詫異,抬頭看盛明和盛夕,兩人頭抵著頭,已經乖巧的閉上眼睛準備入睡。
“說著,他親吻了快樂王子的嘴唇,隨即跌落在王子的腳旁,死去了。”
“就在此刻,雕像體內發出一種反常的爆裂聲,好像有什麼東西破碎了。其實是快樂王子的鉛心裂成了兩半。這真是一個可怕的、難以忍受的嚴冬啊……”
小段媽繼續念,直到她把這個悲傷的童話故事念完,自己也泣不成聲。
安靜地房間裡,隻有小段媽壓抑的抽泣聲,以及輕輕拍打棉被的悶響。
很久之後,房間門吱呀一聲合上。
屋內僅僅有一盞小夜燈,給空曠的房間增添了一點兒可有可無的溫馨。
半晌,盛夕睜開眼,扯了一下盛夕的袖子:“哥哥,你睡了嗎?”
盛明自己短胳膊短手的,卻也努力把弟弟抱在了懷裡:“外婆說讓我們快睡,你怎麼不睡啊?”
盛夕垂下眼睫:“哥哥我難受。”
盛明:“你有哪裡不舒服嗎?”
盛夕搖頭:“我不知道。”
他茫然地重複了一遍:“我也不知道,我覺得我想哭。”
盛夕把臉埋在哥哥懷裡,毫無緣由的小聲啜泣起來。
盛明的心空了一塊,盛夕一哭,他鼻子也酸了,用手狠狠地擦了擦眼睛。
“我想見爸爸……”盛夕越哭越傷心,好像有誰把他心裡挖走了一塊:“我想見爸爸,哥哥……”
盛明想說,爸爸可能在加班,就像他以前那樣。
有時候加班太晚回不來了,保姆睡下後,就隻有他跟盛夕兩個人在房間裡。
明明今天不是個例,但盛明心中的恐懼卻越來越強烈。
外婆古怪的表情,保姆們的欲言又止,毫無音訊的爸爸,讓孩子的心裡產生了天然的不安。
還有冥冥之中的一點兒無法言喻的感情聯係,在段移失去意識的時候,讓他們悲傷惶恐,輾轉反側。
這天晚上沒有人睡好了,盛夕哭累了,一抽一抽的閉著眼睛,抵擋不住強烈的困意,慢慢的睡了過去。
盛明抱著弟弟一直等他睡著之後才緩緩合攏雙眼,第二天一早起來,兩個孩子的眼眶通紅。
小段媽見了,立刻知道自己走後發生了什麼。
但奇異的,三個人都沒有說任何關於昨晚的事情。
盛明和盛夕表現得一如既往,起床,刷牙,洗臉,吃飯。
和每一個普通的早晨一樣。
小段媽在吃飯的時候,輕輕放下筷子:“寶寶,這段時間不用去幼兒園了,和外婆一起住在家裡好嗎?”盛夕抬頭看了一眼,然後沉默地點點頭。
中午的時候,盛雲溪打電話過來,小段媽原本沒有血色的臉變得更加慘白。
兩個孩子心不在焉的坐在沙發上,連平時最愛看的動畫片都看不下去。
每隔幾分鐘就轉頭看一眼小段媽,目光直勾勾地,就這麼落在她的身上。
他們雖然小,卻也感覺到了家裡不同尋常的氣氛。
隻是他們太小了,還不能明白這樣沉重氣氛的含義,隻有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懸著,仿佛在等待最後審判的來臨。
下午一點,小段媽安排了司機去醫院。
盛明跟盛夕兩人彆帶上車,兩人不約而同的沉默著,隻有牽著的手緊緊地抓在一起,仿佛要給彼此一點力量和安慰。
車到了醫院,小段媽抱著盛夕,然後牽著盛明,走進了隔壁一棟大樓,電梯到了十一樓,緩緩打開。
這層樓幾乎沒什麼病人,雪白的地板,雪白的牆,醫生的衣服都是雪白的,好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盛夕茫然地看著周圍的一切,然後去尋找哥哥的目光。
盛明的手抖得厲害,仿佛意識到接下來要麵對的事情,連呼吸都變得謹慎小心起來。
到了重症監護室門口,小段媽忽然蹲下身把盛明和盛夕抱在懷中。
盛明安靜地摟住了小段媽,企圖將自己小小的、微弱的力量傳遞給看起來就像紙片一樣脆弱的小段媽。
小段媽吻了一下他們的額頭:“寶寶,聽外婆說,昨天晚上媽咪回國了,隻是路上出了一點事情……”
盛夕安靜地聽著,眼睛一瞬不瞬盯著小段媽。
麵對孩子的眼神,小段媽忽然一句話都說不出,她哽咽了半天,盯著盛夕。
就像是一直等待著這一刻的答案,在無數的猜測和忐忑之後,終於迎來了淩遲的一刀。
盛夕的眼淚沒有過度的就落了下來。
碩大的淚珠一大顆一大顆狠狠地砸在地上。
他臉上沒有表情,隻是用力的擦了一下臉,然後繼續看著小段媽。
小段媽低下頭,然後擦去了自己臉上的眼淚,擠出了一個比哭還悲傷的笑容:“現在就在醫院裡,昨晚上爸爸也在醫院,外婆現在帶你們進去好嗎?隻可以進去十五分鐘,時間到了就出來,知道嗎?”
盛明扭過頭,死死盯著重症監護室門口,好像要把那裡盯出一個洞。
護士麵帶不忍,打開門,盛明一步一步往裡麵走,然後緩緩地加快速度,跌跌撞撞,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