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就像是從水麵上傳來的一樣。
段移覺得自己被悶在水裡,聽到這個聲音,心裡一酸。
記憶就像是小溪一樣,一點一點的從四麵八方彙聚,朝著大海奔騰。
段移每走一步,腦海裡盛雲澤的模樣就愈發的清晰。
他說的話,他做的事,他們一起經曆的過去。
就這樣被風裹著,吹過他的臉頰,讓記憶由遠及近,在他的麵前像畫卷一樣展開。
他聽見盛雲澤的聲音,也看到了盛雲澤模糊的身影。
——“算了,段移。你永遠不能離開我。”
——“段移。你現在可以抬起手看腕表。十二點三十四分五十一秒,記住這個時間,是我成為你男朋友的第一秒。”
——“吃這麼多不是豬是什麼?還好色。”
——“你說的,借我信息素,其實就是借我的校服?”
——“你該不會以為我要親你吧?”
——“段移。你這人真的很討厭。你一輩子都彆指望我接受你的道歉了。”
——“提醒你少講廢話。而且這是光明正大的鄙視,白癡。”
——“你的人生無聊到沒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嗎?有空的話,去一趟醫院吧,掛一掛精神科。可以刷我的市民卡。”
——“你把這話說給任何一個人聽,你覺得會有人信你是穿越的嗎?”
“我……”
段移用手臂擦了一把臉,把眼淚抹乾淨。
一開始他隻是在台階上走,後來越走越快,幾乎到了迫不及待的程度。
好像山上有什麼人在等他一樣,段移從沒這麼急切過。
他奔跑起來,心裡有一個聲音正在無聲地呐喊。
我好想你。
好想見你。
真的好想你,好想你。
少年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他心裡虔誠地禱告著,如同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明的話,能不能讓我見他啊。
拜托讓我見他一麵吧……
遠方的天空正泛著魚肚白,彰顯著黎明的到來。
山頂上,蒼茫壯闊的巨大銀杏樹悄無聲息的怒放著。
仿佛站在時間儘頭,穿越過兩個時空,沉默又溫柔的打量著段移。
銀杏樹已經枯死了不知道多少年,隻有一些細小的枝丫慢慢的展開新的生命。
黎明的風吹拂在段移臉上,帶著樹下的紅絲帶淩亂的飛舞。
段移的腳步慢慢的停了下來,最後佇立在銀杏樹前。
空蕩蕩的寺廟,空蕩蕩的山頂,樹下也是空蕩蕩的。
什麼都沒有。
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像是忽然記起什麼,忽然走到樹下,在成千上萬條的紅色祈福帶中翻找著。
最後在最深的深處,找到了他在這兒寫下的祈福帶。
上麵隻有兩個名字,一個是他,一個是盛雲澤。
他記得自己跟盛雲澤來這裡寫過,段移先是哭,然後是笑,最後猛地坐在地上。
緊接著,他的目光落在一處地方,眼神凝固了。
段移愣在原地,過了一會兒,才伸出手,在最深處翻出了一條一模一樣的紅色的祈福帶。
上麵也隻有兩個名字,一個是盛雲澤,一個是他。
隻是這條祈福帶的落款不是今年,而是七年後的一個時間。
段移拿著祈福帶的手幾乎都穩不住了,臉上也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為什麼還有一條?
我……
段移心如亂麻,頭也疼的厲害。
我暑假裡出車禍了……
他這才仔細仔細的翻出曾經覺得奇怪的地方。
破碎的畫麵在他腦海裡重組,小段媽的哭喊聲,模模糊糊的天花板,難聞的醫院消毒水的氣味……
可是在這個畫麵中,忽然又出現了盛明和盛夕哭得撕心裂肺的小臉,出現了盛雲溪靠在牆上緊閉的雙眼,出現了盛雲澤沉默地坐在病床前空洞的神色……
記憶交錯在他眼前變化,段移茫然地站在原地。
直到所有的畫麵都變成了一個場景。
是二十七歲的盛雲澤坐在床邊,雙手發抖的握著他的手,抵在自己唇邊。
低聲的,一遍又一遍的哀求。
那聲音穿過了無數的時光,清晰可見的落到了段移的耳朵裡。
“不要死……段移……不要死……”
“不要死……拜托了……求你了……”
“快醒過來……不要睡了……不要死……”
段移似乎觸摸到了什麼塵封的記憶,隻覺得真相就在眼前,他伸手想要抓住什麼,卻忽然被一陣光給晃了眼。
他背對著銀杏樹,麵對著泛著魚肚白的夜空,遠方新生的太陽正在緩緩升起,段移伸手擋了一下日光。
“你知道十三塔嗎。”恍惚間,段移聽到了盛雲澤的聲音:“在秘魯西北海岸的長基羅,有一個失落的文明,用十三座塔來記錄日出和日落的時間,標記太陽的移動。地球以一定的傾斜度自轉,一年中地平線上的日出點也在變化,長基羅的這些塔與日出點完全對應。”
“Eurekamoment。”段移忽然開口,鬼使神差一般,右手握成了一個空心的圓,圈住了猩紅色的太陽。
盛雲澤的聲音在這一瞬間幾乎與他重合了:“他們發現了這個時刻,然後命名它為尤裡卡時刻。這個單詞的原本意思是‘好啊,終於發現了’,所以又叫做人類頓悟時刻。”
——意思就是,當日出升起的時候,就是人類頓悟之時,你會看見你最想見的人。
段移猛地收緊拳頭,將所有的光都合攏在掌心。
然後他的掌心合攏的地方,少年挺拔俊秀的身形憑空出現出現在一棵巨大的花樹之下。
明明已經是五月了,可那花依舊開的茂盛異常。
段移在原地愣了很久,好像不太確定這是幻覺還是現實,隻是一眼不錯,直直的盯著花樹下的少年。
對方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頭看著他。
他似乎很少笑的這樣溫柔,連眼裡都帶著盈盈笑意,仿佛是鼓勵段移一般。
段移的腳步不受自己控製的奔跑起來,幾乎是用儘全力朝著那少年跑去,像從前的每一次一樣,撲向了盛雲澤。
那花開的像是少年人熱烈的愛,一簇一簇濃烈蓬勃,不問過去,不求未來,隻爭朝夕。
他猛地抱住盛雲澤,聽見自己的聲音:
——我來找你了,我找到你了,義無反顧、不顧一切的,奔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