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黃昏, 連綿了一天的雨讓整個皇宮都顯得格外寂寥。
珍禽園裡也沒了往日的熱鬨,不知是因為雨,還是什麼彆的。
眼見喂食的時間到了, 鹿苑的兩名侍從開始投放飼料, 那些鹿兒們早也知道是飯點兒了, 但它們知道草料是充足的, 所以並不著急,隻是緩步走來靠近,時而輕輕地用鼻子嗅著,好像在判斷今天的料草新不新鮮。
因為下雨,投食並不是往日一般在院區裡, 而是在內圈舍統一發放。
兩個太監一邊放飼料,看著那些鹿們一嘴一嘴的吃,便說道:“自打換了那個皇商孫家,咱們的料果然也大有改觀了, 以前我偷偷瞧過,還有爛了的呢, 怪不得這些鹿不肯吃。”
另一個說道:“知道又有什麼用?要不是小葉掌案把先前管事兒的人擼了, 這會子咱們也隻能乾看著, 實在忒黑心不像話了。”
“說來也是小葉掌案能耐, 這珍禽園從沒有現在這般熱鬨,連我都開了眼界了!”
說到這個話題, 兩個人都興奮起來,放完了草料,兩人就近往欄杆上一靠,笑道:“以前隻有咱們跟院子裡的這些飛禽走獸們大眼瞪小眼的,要想見個生麵孔, 還得大老遠跑到外頭去,鬼鬼祟祟跟做賊似的,這幾天時不時地就有人來,真真熱鬨,昨兒那麼多宮女姐姐……嘖嘖,我聽說守山小熊那邊最熱鬨,把看熊的老李跟小成子嘚瑟的……什麼時候咱們這裡也跟他們那兒一樣擠滿了人就好了,咱們這些梅花鹿難道不比那幾隻熊好看?”
“哈哈,你可彆一山望著一山高,說來咱們的鹿當然比熊好看,隻是不會像那些熊精一樣站起來討喜。”
正說著,忽然覺著腰後有些癢癢的,回頭看時,原來是一隻鹿過來,正悄悄地用頭撞他的胳膊,這撞卻沒有用十足力氣,隻是輕輕地蹭著,兩三分力道。
兩個太監麵麵相覷:“雖然不會站起來,但可以用頭撞啊。”
一時大笑。
這笑聲裡透著高興,卻真是前些年裡絕跡了的。
隻是笑了會兒,一人道:“說起來今兒卻沒見著小葉掌案,平日但凡在園子裡總會過來轉幾次的。”
“興許是因為這雨一直都沒停?”
“哪裡話,越是下雨不停的時候他越是轉的勤快,生怕漏東漏西的哪裡出錯……今兒、怕是有事吧?就算不來也好,這些日子事兒太多,他也該歇一歇了。”
不多時,這兩個看院太監離開了,那些鹿吃著草料,自顧自地說道:“你們聽聽他們說的,小葉子今日怎麼沒來?”
旁邊的抬頭看看天色:“我聽說,小葉子跟她乾爹鬨了彆扭。”
“什麼彆扭?”另一隻草都不吃了,呆呆地抬頭。
“不知道。”說話的那鹿又低下頭:“我隻是偶爾聽一隻過路麻雀說的,那麻雀看來很驚慌,像是有什麼大事。”
“可惜一直下雨,不然倒是可以跟那隻黑花兔打聽打聽消息,那家夥整天神出鬼沒,是個消息靈通的。”
鹿苑旁邊不遠處就是兔苑,幾隻兔子趴在圈舍裡懶懶的看雨,白色的,灰色的,黑色的,窩著身子趴著,楞眼一看像是地上長出了幾朵毛團子,可卻並不見那隻黑花兔子。
白兔道:“這雨下個不停,毛兒都有些潮氣了。”
灰兔道:“彆急,下完這場雨天就開始冷了。”
黑兔咀嚼著草料:“你們誰看見黑花兒了?”
白兔跟灰兔轉頭,白兔道:“應該又是偷偷跑出去了吧……我想不通,這裡的草又不是不好吃,整天往外頭跑什麼,上次還差點遇到金點點,它哪裡夠金點點一口吃的,這下雨天陰沉沉的,它東竄西竄的,彆不小心鑽到那幫猞猁的圈舍裡才好。”
與此同時,在兔苑之外,新猞猁山處卻是一片崢嶸。
這裡的飼護太監在放了食物之後,因看雨下個不停,便把各處欄杆、鎖鑰檢查了一遍,就回去吃飯了。
猞猁教主坐在新的王座之上,那是一塊凸起的大岩石,以前金點點也曾在上頭爬過,仿佛平添幾分霸道之氣,如今給猞猁教主鳩占鵲巢,正好施展它的宏圖大誌。
這會兒王座下頭除了兩隻猞猁外,忽然多了幾隻身形細長的黃皮子。原來這幾隻黃鼠狼之前因為聆聽過猞猁教主的演講,極為傾倒,隻是不敢貿然現身,經過連日的試探,猞猁教主也終於清楚了它的來意。
本來猞猁教主屬於貓科,黃鼠狼到底占一個鼠字,兩方像是隱形的天敵,隻不過猞猁教主向來獨孤求敗,雖然有滿腹才華,卻隻有兩個小弟,這讓它頗感孤獨,當初試圖發展西宮三霸又慘遭拒絕,更添幾分不平。
如今突然跑出三隻黃皮子,雖然身份不算高貴,但既然知道欣賞自己,那就是有眼光了,所以猞猁教主也就本著天下大同的胸懷,將這三隻小黃鼠狼收為教眾。
於是新猞猁山這裡就時不時出現一種奇異的場景,兩隻猞猁在左,三隻黃鼠狼在右,猞猁教主高高在上,誇誇其談,雖然奇特,倒也頗為震撼。
新猞猁山的飼護太監無意中就曾目睹過這一幕,他不曉得這是什麼情況,可見三貓跟三鼠融洽相處,仿佛天下大同,大同裡透著古怪。
而黃皮子又向來有能得道的傳聞,這猞猁教主更是通身詭異氣息,他自覺一介凡人,還是不要貿然摻和這些大仙們的聚會,隻能儘量視而不見,習慣就好。
幾家歡樂幾家愁。
新猞猁山的欄杆外,那隻黑花兔子一竄一竄,往前而去,它跳到一塊乾淨的草地上,抖了抖滿身水珠,也把無意中落在身上的猞猁教主的那些玄妙之論儘數抖落,然後它嗤之以鼻的丟下一句:“雕蟲小技。”
雖然隔得遠,那猞猁教主仍是豎起耳朵,兩撮黑毛像是天線般,它瞪著眼睛環顧周圍:“怎麼好像聽見有不和諧的聲音。”
黑花兔的鼻子動了動,隨風嗅了嗅,烏黑的眼珠閃了會兒,便又往前跳了過去。
幾個起落,兔子來到了犀園外的一處亭子旁邊,它奮力地一竄一跳,竟從台階上爬到了亭子裡。
而在亭子之中,欄杆旁安安靜靜地坐著一個人,正是小葉。
黑花兔的鼻翼動了動,又一竄,竟跳到小葉的腳邊上,卻並不理她,隻又蹲坐起來,好像想爬上去。
小葉行靠著柱子,愣愣地望著外頭風吹雨打中的院落,不遠處虎山在望,風雨中的景色顯得有些迷蒙,小葉就這麼呆呆地看了很久,直到覺著腳下有什麼在動,低頭看時,是那隻兔子扒著她的袍子。
小葉跟兔子對視了眼,終於俯身,將它撈起來放在旁邊。
這兔子一路竄行,身上幾乎都濕了,小葉沾了滿手的水,隨意在袍子上擦了擦,問:“你怎麼下雨天出來了?”
黑花如願以償爬上來:“你不也是一樣?”
小葉瞥它一眼,不再言語。
黑花問道:“那隻紅嘴藍鵲跟你說什麼了?”
小葉有點意外:“你……”
黑花說道:“我都看見了,隻是那個家夥非常警覺,不然我早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