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皇帝審訊太子趙潢的時候,景陽宮中,小葉因想起了往事,一時之間父親,姑姑的容貌在眼前都慢慢地清晰起來,她記得父親英武而敦厚,姑姑美貌且溫柔,如果他們兩個還在,自己將是這世上最幸福之人了。
但一切都被毀掉了。
此時此刻對於小葉而言,所受之痛比先前許謹身故還要加倍,她以前每每情不自禁地抵觸想起舊日的事,就是下意識地知道那一定是她無法承受的,所以總是選擇回避。
如今果然。
祥公公百般勸慰,卻也知道就算說儘了天底下的話,也沒有辦法彌補小葉心頭的創傷。
當初知道她不記得自己身世的時候,雖然詫異,但祥公公跟慶王一樣,都覺著這樣對小葉而言反而是好的。
因為他們也早知道,真相就像是鋒利以極的刀刃,會重傷她。
沒想到該來的終究來了。
就在祥公公看著小葉的時候,那幾隻烏鴉飛來,停在前方的宮門上,呱呱叫了兩聲。
小葉聽到老鴰子的叫,才慢慢抬起頭來。
其中一隻烏鴉往這邊兒飛近了些,叫道:“太醫院的人又往珍禽園去了。”
另一隻說道:“那幾隻熊也知道了有人要它們的熊膽,情況不太好,你快回去看看吧。”
小葉本正因為舊事重現,痛的無法自拔,聽到這裡便驀地站起身來。
祥公公見她盯著那些烏鴉,忙問:“怎麼了?”
小葉盯著那兩隻老鴰子,想到自己先前離開珍禽園時候,守山小熊們的對話……是,現在不是她一味痛苦難當的時候,若不阻止,她失去的、是更多,更多!
“皇上下旨,讓太醫院去我那裡取熊膽。”小葉硬生生地把心頭刀割似的痛壓下,深吸了一口氣道:“我不管,我不會允許他們動手。”
她說了這句,微微冷笑:“雖然我已經指認了太子,說出他舊日所做的事情,可皇上剛才也並沒有直接表態,也許,他不信我的話,麟德殿裡,太子指不定又會怎麼編排,也許會說動皇上反而疑心我……不過,我也不在乎了,是皇家的人害了我最至親的家人,就算是皇上處死了太子又能怎麼樣?父親跟姑姑,仍是回不來了。”
祥公公聽著她的話,心中生出一種不祥的念頭:“犀兒……”
小葉抬起手臂用袖子擦乾了臉上的淚:“那時候我還小,我護不了他們,甚至……說起來,反而是我牽連了他們,為什麼當時死的不是我?”
“犀兒,胡說什麼?”祥公公嚇了一跳:“這個跟你有什麼關係?”
但是小葉的眼中湧起的是滿滿地愧疚,她用力咬了咬唇,幾乎要咬出血了。
“乾爹,我答應過要護著珍禽園的,那裡大大小小的,是我視作家人的毛崽子們,皇家的人已經奪走了我的父親跟姑姑,現在還想繼續為所欲為。”小葉說著說著,臉色卻鎮定下來:“我不會答應。”
她說完之後,就要邁步往外,祥公公急忙攔住她:“犀兒!你不要著急,我索性告訴你,王爺如今在鹹福宮,王爺懷疑太後的病症有蹊蹺,所以今日要守在那裡。他又放心不下你,就讓我出來找你,你的心意他很知道,你放心,他已經替你想好了法子,正在安排人行事。”
“翼、”小葉回頭,卻忽然停了停,改口道:“王爺……替我想好了法子?真的嗎?”
祥公公一愣,她改得這麼生硬,祥公公自然聽出來了,小葉居然把“翼哥哥”改成了“王爺”,這是怎麼了?
難道……
他看著小葉,終於道:“當然,你難道還不相信他嗎?”
小葉低下頭:“我、我當然相信。”
祥公公忙拉住她的手:“你翼哥哥是滿心為了你好。犀兒,聽我的話,彆著急,不管發生什麼,你都要……再等一等,相信他好不好?”
小葉看著祥公公焦急的眼神,總算點頭答應。
祥公公本來是來告訴她之後就回鹹福宮的,誰知居然又遇到景陽宮這裡節外生枝,於是忙打發了一個跟著自己來的小太監,讓他先行把此處的事情回去找機會告訴慶王,自己卻留了下來。
祥公公正要陪著小葉回珍禽園,誰知還沒有出門,迎麵就見裕妃娘娘一行到了。
當下少不得止步行禮。
裕妃下了鑾輿,先對祥公公道:“你不是跟著慶王在鹹福宮太後那裡嗎,怎麼竟跑到這裡來了?”
祥公公忙道:“回娘娘,太後那裡使喚的人多,一時用不著我,王爺就叫我出來傳幾句話。”
裕妃笑道:“是什麼要緊的話,竟還要你親自出來傳。”
說著便看向小葉,卻見她眼睛鼻子都是紅通通的,神情也不似往日一樣活泛靈動。
裕妃便道:“我方才聽說皇上跟太子殿下都在這裡,不知道有什麼事兒,又不敢過來,後來聽聞皇上走了……是怎麼了?”說話間目光從小葉又轉向祥公公。
祥公公有些為難地看著小葉,卻見她淡淡道:“娘娘不必擔心,其實也沒有什麼。不過是關於景陽宮往日的事情罷了。”
她始終垂著頭,輕描淡寫的。
祥公公心中越發不安,隻是不好當著裕妃娘娘的麵兒表露出來。
裕妃是何許人也,自然也瞧出小葉的異常,她早也忖度皇帝親臨此處,或跟景陽宮舊事有關,又見小葉是痛哭過的模樣,便了然於胸。
於是她反而不再追問,隻恍若無事地道:“原來是這樣,也罷了,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犀兒,你隨我過去豐豔宮一趟。”
祥公公巴不得轉移話題,便問:“娘娘可是有什麼吩咐嗎?”
裕妃微笑道:“什麼吩咐不吩咐的,我也是無事不請人啊,先前許貴人的家裡,聽說我那宮內養了三隻鸚哥兒,他們也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隻鳳頭鸚哥,昨兒送到了我那裡,也是個會學舌說話的,又說是好歹跟鳳哥兒做個伴兒,取好事成雙之意。我心想他們是好意,便留下了,誰知早上才發現,這新來的竟跟鳳哥兒打起來了,不僅把鳳哥兒的羽毛啄了下來,還咬傷了它,氣的我把伺候的罵了一頓。如今是不敢再將它兩個放在一起養了,正好叫犀兒過去幫我看看鳳哥兒傷的要緊不要緊,至於那隻該不該留下,或者乾脆送到珍禽園去罷了。”
小葉聽說是鸚哥兒,本不以為意,隻是小白竟受了傷,卻叫人掛心。
可比起珍禽園的十萬火急來,少不得先把這件事按下,於是道:“娘娘若喜歡就留著調理,若不喜歡就送到園子也使得。如今園子裡有一件要緊事情,我得先回去處置,回頭必去豐豔宮看看鳳哥兒。”
裕妃一怔,小葉不等她再說,隻向著行了個禮:“娘娘恕罪,失陪了。”說完之後便往前去了。
祥公公見她果斷地拒絕了裕妃,也有點意外,卻也無奈,便向著裕妃點了點頭,也自跟上。
裕妃在身後望著小葉的背影,有些疑惑:“這丫頭……怎麼好像跟先前有點不一樣了。”
奉常道:“看著像是跟先前皇上太子在這裡說的事情有關。皇上如今單獨叫了太子在麟德殿內問話,也不知說些什麼。”
裕妃才冷笑道:“景陽宮的舊事,太子隻怕也不乾淨。哼,想想也是有趣,時隔多年,該還的果然都是要還回來的。”
奉常忖度著,突然問道:“可現在郡主還是要執意回珍禽園,娘娘方才怎麼不多攔著?”
“那丫頭有些反常,但她很聰明,我若竭力攔阻隻怕她反而看出來我是誠心的……不要緊,還有人呢。耽誤不了。”裕妃胸有成竹地說。
“不愧是娘娘,”奉常笑說了這句,又疑惑道:“不過奴婢想不通,用熊膽就真的有效?為什麼皇上立刻就下了旨意要取?”
“那是你不懂皇上的心意,”裕妃哼了聲,道:“如今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我常常說越發是這個時候越要謹慎,熊膽的事情當然是有人無中生有,皇上隻怕也半信半疑。不過關乎太後,自然是孝道為先,就算是龍肝鳳髓也要找人取來,何況是區區熊膽。另外,皇上之所以如此,應該也是考驗慶王的意思。”
奉常詫異:“考驗王爺?”
裕妃冷哼道:“你好好想想。這熊膽若是有效。皇上著急要自然是正理。但如果無效,那皇上自然也猜到有人故意挑弄此事,皇上恐怕也猜到這有心人的用意,不過是要給慶王出一個難題罷了。眼見得慶王跟犀兒那麼親近,犀兒又那麼著急珍禽園,犀兒自然不肯獻出黑熊,那慶王將如何處置這局麵?”
奉常驚道:“原來皇上果然是故意要試王爺的?”
裕妃歎了口氣,臉上浮出淡淡的傷感:“若是彆的事情倒也罷了,我一點兒也不操心,慶王自然會應對妥帖,可偏偏關乎犀兒。我隻盼慶王也猜到皇帝的心意,千萬不要輕舉妄動,自壞陣腳。”
兩人說著,便先回豐豔宮去了。
小葉那邊兒跟祥公公仍往珍禽園趕路,不料在過永祥宮的時候,兩個宮女遠遠地看見他們,急忙上前行禮:“參見郡主。”
小葉一怔,旋即擺手道:“不必。”
正要往前,宮女們忙攔住道:“郡主,我們娘娘有請郡主到宮內說話。”
小葉皺眉:“是貴妃娘娘,有什麼事?我如今有急事,改日再來給娘娘請安。”
要是換了以前,小葉早就立刻去了,但今日她心境不同,更加上珍禽園的事情急,所以竟也不顧那些了。
不料其中一個宮女懇求道:“郡主且留步,娘娘說務必請您過去,說幾句話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