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貴妃衝口說了這句, 想到上次多嘴的教訓,本又有些後悔。
忙捂著嘴左右瞧了會兒,卻見沒有人在注意她, 隻有裕妃投來和善的目光。
貴妃對上裕妃的目光,略顯尷尬地笑了笑, 卻也喜這次沒捅婁子。
這會兒太後皇帝在上,裕妃跟貴妃在側, 慶王在下。
地上跪著的是太醫院的兩位首座, 其他的閒雜人等,是跟隨裕妃跟貴妃的近身心腹, 鹹福宮伺候太後的人,皇帝身邊的何公公,並慶王的近侍數人。
從頭到尾聽完這全程的,少有還能保持鎮定自若的, 隻是這些內侍跟宮女們訓練有素,自始至終都是規規矩矩低著頭,倒也看不到彼此震驚到扭曲的臉色。
除此之外還有三隻貓, 時不時地喵喵叫上幾聲, 氣氛顯得有些詭異。
終於,皇帝先發了話:“來人。”
何公公忙轉過來一步:“奴婢在。”
皇帝道:“即刻派人,把整個鐘鼓司封鎖起來, 務必嚴密調查,找出真相。”
何公公躬身:“奴婢遵旨。”當下便退了出去, 按照口諭行事了。
皇帝吩咐完後,才向著太後道:“雖然慶王所說的有道理,可如今並無憑據,太後千萬不要犯了憂怒, 畢竟鳳體才愈。”
慶王也道:“孫兒本是想替太後娘娘解開心結的,隻是未免有考慮不周全的地方,請太後娘娘不要見怪。”
太後看看皇帝,又看了看慶王,道:“若不是你,我還叫那些小人害死了呢。又哪裡會怪你什麼?”
裕妃此刻說道:“回太後,皇上,慶王雖然是一片真心,隻是行事畢竟急躁,事先不跟人通氣,自作主張任性而為,這幸而是太後娘娘洪福齊天才無事,為防他以後還敢如此,臣妾覺著還是得罰他。”
太後道:“罷了,慶王的自作主張,是因為他胸有成竹,不像是那些沒有半點智謀的,何況我沒覺著他任性到哪裡去,明明他所作所為,一言一行都大有道理。比如他先前所說的《本草綱目》中的那些,你們又有哪個知道?”
皇帝一笑:“慶王的過目不忘是好的,可是朕也覺著裕妃的話有理,怕他恃才傲物的,仗著自己有點才乾就胡作非為。”
“沒有什麼胡作非為,”太後搖了搖頭:“說來那隻熊沒死,我心裡也更安了幾分,倒是慶王做了一件如我心意的好事。”
說了這句,太後看向地上的王院首,道:“慶王說的很對,醫道講究的是仁心仁德,普惠天下,像你這樣的舍本逐末,而且又心術不正之人,實在是德不配位,不堪太醫院正堂之職。”
王院首已經跪的要暈倒了,聽了這話,越發渾身發抖:“太後娘娘……”
太後看向皇帝:“皇上,你發落吧……唉,我也乏了,不想理會這些事。”說著便起身往內而去,皇帝跟裕妃等忙恭送。
等太後入內休息,皇帝打量地上兩人,終於傳了旨意,命將王院首革去太醫院正堂的職位,暫時羈押在內監,等候審訊發落。暫時讓程副院代理正堂之職,權益行事。
發落了這節,皇帝又看向裕妃,裕妃立刻會意,便站起身來:“臣妾先行告退。”
張貴妃見她忽然起身,知道必有道理,少不得也跟著告退出來。
等眾人都去了,殿內隻留下皇帝跟慶王,皇帝才說道:“你煞費苦心的安排這些,究竟是為了揭發幕後之人呢,還是為了討那小妮子歡心,才特意保住那隻熊的?”
慶王微微垂首:“兒臣隻能說,兩者兼有。”
皇帝道:“你必然是從一開始就覺著不對的,當時你為何不攔著朕?反而悄悄地做這些事?”
慶王道:“當時太後是病著的,但凡病中的人精神氣最是薄弱,太醫院既然信誓旦旦地說熊膽有用,太後必然聽在心裡了,雖然嘴上不說,可心裡定然也寄希望於熊膽。若是當時兒臣開口求情要保那隻熊,不管兒臣說的再怎麼天花亂墜,太後也未必相信,沒有熊膽,病體便未必好的快……這樣反而更中了背後之人的計策,若太後病情加重,兒臣非但保不住那隻熊,還會背負不孝之名。”
皇帝自然知道他說的極有道理,也是正理,卻很合自己的心意。
於是微微一笑:“所以你寧願用這個瞞天過海偷梁換柱的計策,讓太後以為自己吃的是熊膽,先治好了太後的病,你才肯吐露真相。”
慶王道:“是,求父皇恕罪,兒臣的確是任性了些。”
皇帝看著自己的這個兒子,慶王的心思實在是縝密的可怕,也膽大的可怕,倘若……這其中不是涉及林犀兒就好了。
“說了這麼些,那犀兒呢?”皇帝淡淡地開口:“做這些的初衷,當然少不了一個她。甚至於你的腿,當初雖然受傷在前,可也是因為她的緣故才不能走路的,所以如今那什麼孫大夫才用解開心結的法子替你治療。”
慶王道:“父皇……”
他定了定神:“父皇不必歸咎於犀兒。這件事如果要怪,得怪兒臣當初任性,一門心思的要練好騎射才不去理她的,若當時我陪著她去了,琳貴妃也不至於……也不會弄得她家破人亡了。”
“胡說,這個跟你有什麼相乾,該發生的事情就算那日不出事,日後也未必萬全。”皇帝說了這句,心中暗歎。
慶王道:“可是貴妃性情溫婉,林將軍是國之長城,說來總是朝廷虧欠於他們林家,林家的人卻從沒有虧欠過朝廷。所以父皇,犀兒沒有害兒臣什麼,兒臣所做的一切都是應該的。”
這句倒是實話,皇帝的眉頭不由皺緊。
過了會兒,皇帝才道:“朕問你,你……是喜歡犀兒?”
慶王竟不否認:“是。”
皇帝看著慶王淡定的臉色,又停了半晌,才道:“你的腿恢複有望,倒是可以考慮終身大事了,先前你母妃給你挑了不少好人家,其中朕也知道有幾個名門淑媛是不錯的……”
皇帝還沒說完,慶王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父皇,我隻想要犀兒一個。”
像是有人在皇帝心頭用力擊了一下,他有些驚訝而不悅地看著慶王:“你知道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嗎?”
慶王沉默。
皇帝深深呼吸,索性站起身來走到慶王身旁,他低頭看著慶王:“不必朕說,你心裡清楚,趙潢不堪為太子,朕遲早要廢了他。但儲君一定得有,朕心裡屬意的是誰,你難道不知道嗎?”
慶王很平靜地回答:“父皇,兒臣從沒有這個心思。”
皇帝屏息。
慶王道:“而且如今齊王殿下正在回京的路上,齊王哥哥性情敦厚,應該是不錯人選。”
皇帝皺眉轉過頭去:“你要是這樣胸無大誌,為了區區一個女子寧肯……”
他感慨了這句話,卻不願說出底下那些,隻是抬手在慶王的輪椅上輕輕地拍了拍,欲言又止地道:“你可真是……”
皇帝沒有說完,隻深深地看了慶王一眼,便負手往外而去。
離開了鹹福宮,何公公那邊來報說已經將鐘鼓司的上下都羈押了,正著手審訊之事。
皇帝道:“東宮那邊有什麼動向。”
何公公道:“先前聽嚴公公說,太子殿下這兩天甚少出東宮,倒是那些詹士之類的走動的甚為頻繁。”
皇帝說:“今兒早上東宮那件事又是怎麼了?”
原來皇帝也聽說了東宮那名內侍無端地給脫了衣裳,倒在宮道內昏迷不醒之事。
何公公苦笑道:“回皇上,這個說起來真的無從解釋,問東宮那人,他什麼也不記得,隻記著有人叫他的名字……聲音很熟,可偏想不起來是誰。而宮門那邊又信誓旦旦地說他已經出宮去了,四五個侍衛都是這麼說的,可見並不是看錯了,本來以為是彆的什麼人冒名頂替、或者用了奇怪的易容術等混跡出宮,但偏偏內宮都查遍了,並沒有無端失蹤的人。”
皇帝哼道:“可見東宮的氣不正,什麼妖異的事情都出來了。”
說了這句皇帝又道:“再多派一隊人馬去敘陽,保護齊王儘速回京。”
在皇帝離開鹹福宮後,慶王也告退而出。
他已經兩天一夜沒見到小葉了,之前因為滿心裡盤算著該如何把這個局完美的解開,忙於調兵遣將,不敢分神,所以暫且按捺那份相思之情,如今總算有些雲開見月,忽然很想快點兒見到她。
在出麟德殿不久,卻遇到了裕妃派來的人,請他務必過去一趟。
慶王隻好先行轉去裕妃宮中。
內殿,裕妃看他進門,先歎了口氣,屏退左右,才說道:“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慶王道:“母妃見諒,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裕妃道:“我當然懂這個道理,也不是怪你不告訴母妃,隻是怪你太過冒險了,那可是太後!”
“兒子知道太後的病不是大症候,所以才敢如此,不是胡亂行事。”慶王有條不紊地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