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珠曦剛想反問,心裡忽然一凜:他……他不會是怕自己發現他做麵首的事情,看不起他吧?
“……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改變了,我不會怎麼樣的。”她說:“你放心吧。”
李鶩看起來確實是放心了的樣子,但他馬上就橫起了眉毛,沒好氣道:
“我放什麼心?關老子什麼事,我問你呢!”
他一定已經察覺了什麼……這可憐的泥腿子,為了擔起養家的重擔,付出了太多。
沈珠曦懷著同情,任他罵罵咧咧。
沈珠曦給他擦了汗,又拿手作扇,在他臉旁努力扇風。沒一會,她就累了下來,手上的動作也變慢了。
“行了,我不熱。”李鶩彆開她的手,重新站直了身體。
他把斧頭扔在地上,拿過沈珠曦手裡的手巾,自己擦起了身上的汗珠。
沈珠曦不好意思看,移開目光,沒話找話道:“你知道周嫂子回娘家去了嗎?”
“回娘家?沒聽說過。”
“賣花箋的事,周嫂子也有幫我出主意。昨日我買了豬蹄,給周嫂子帶去一份,開門的卻是她兒子周壯。周壯說她和家裡吵了架,氣得回娘家了。”沈珠曦麵露疑惑:“可是前幾日我見到周嫂子的時候,她還說要教我下廚,怎麼會一聲不吭就回娘家了呢?”
李鶩用手巾把上身擦了個遍,神色散漫,也不知把她的話聽進去沒有。
“你知道周嫂子的娘家在哪裡嗎?”沈珠曦問。
“青牛縣的。”
沈珠曦又追問青牛縣在什麼地方,得知青牛縣雖然同在金州,但是位置偏僻,坐牛車過去也要坐上五六天才能抵達。
周嫂子去那麼遠的地方,也不知幾時才能回來,怎麼不提前跟她說上一聲呢?
沈珠曦說不清什麼感情,隻覺得心裡很是不安。她抬頭看向籬笆外,尋找著蟬聲大躁的地方,喃喃道:“……天氣越來越熱了。”
“能不熱嗎?”李鶩隨手把手巾搭在肩上,說:“今天是六月初六,正式邁入三伏天了。接下來還會更熱,這還不算什麼。”
這還不算什麼?沈珠曦聽得心中害怕,這幾日她已經開始熱得難以入眠了,要是再熱下去,會熱成什麼樣子?
沒有裝滿冰塊的冰桶,沒有可口的冰鎮涼湯,沒有不歇的涼扇,這是沈珠曦十六年來第一次直麵酷暑。
“你在宮裡的時候,夏天一般會做什麼?”李鶩忽然問。
“看看書,吃冰品,要不就是在水榭乘涼。到了夏季,我很少出門……”
“你沒事可做?主子不要你伺候?”李鶩挑眉。
“……越國公主還有其他人伺候呢。”沈珠曦敷衍道:“我就陪著公主吃喝玩樂就好了。”
“怪不得你是宮女身公主心——”李鶩說:“跟什麼人學什麼人,你跟了個懶公主,你也像個懶公主。”
沈珠曦權當他在放屁,耳邊噗噗兩聲就過去了。
“對了!差點忘了——”沈珠曦忽然想起一事,撇下李鶩匆匆奔回屋子裡。
過了一會,她拿著一遝書籍快步走了出來。
李鶩看著她在院子裡走來走去,一會看看天,一會看看地,眉頭緊皺,仿佛正在思考什麼極重要的大事。
“你轉來轉去到底要做什麼?”李鶩問。
“我找地方曬書呢。”沈珠曦忙著找地放書,隨口應道。
她挑了半天,最後選了一塊光線充足又能避風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把一遝書本都給分散著攤開擺放。
她認認真真地調整書本位置時,李鶩在一旁蹲了下來,靜靜地看著她的手指翻動泛黃的書頁。
沈珠曦雖然被逼著看了許多並不喜歡的書,但捫心自問,她還是喜歡看書的。書這個東西,陪她打發了深宮中的漫漫時光,是良師,也是益友。
書本脆弱,一有不當上麵的字跡就會褪色,紙張也可能遭到損壞,所以看似簡單的曬書,其實也大有講究。
以前在宮中的時候,太子組織過曬書活動,沈珠曦曾被邀請參加。太子相邀,沒有誰推拒不來,所有皇子公主都齊聚在太子東宮裡,大家一邊曬書,一邊作詩接龍,其樂融融。
往事仍曆曆在目,如今還活在世上的,卻隻有她和太子一人了。
思及過去,她不由歎了口氣。
“曬書就曬書,你歎什麼氣?”李鶩說。
“我想起了上一次曬書時的事。”沈珠曦神色惘然,將太子舉辦的曬書集會同他簡單說了兩句。提到皇子們作詩接龍的時候,李鶩的眉頭不快地擰在了一起。
“作詩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已經學完千字文了,我也可以學作詩了。”
“你離作詩還遠著呢。”沈珠曦說:“你要先學論語,學完論語,再學——”
“老子不學孔子,老子也不學老子。”
沈珠曦驚訝地朝他看去。
這屁人除了知道有個孔子,還知道有個老子呢?
“那你要學什麼?”
“就學作詩。”李鶩說:“明天開始你就教我作詩。”
“哪有走路都沒學會,就想先跑的道理?”
無論李鶩如何辯解,在這一點上,沈珠曦十分堅持。
世上哪有剛學完千字文就學作詩的道理?他若不通百書,自然就無法領會詩人的心境,他若不能和詩人感同身受,又怎能鑒賞詩作,更談何寫出出色的詩作呢?
“……不教就不教,作詩有什麼了不起的,我要是想做,一夜就能做它個十首八首。”
李鶩罵罵咧咧,沈珠曦視若未聞,專心致誌地擺弄著她僅有的藏書。李鶩站起身來,吊兒郎當地往院子外走去。
“我去看看李鶤他們。”
沈珠曦頭也不抬,應了一聲。
李鶩關上籬笆門,步速突變。他甩開步子,腳下生風地大步走著,隻用了平時一半的時間就到了李鵲住的地方。
李鵲正躺在床上睡覺,一聽這風風火火的聲音就知道誰來了。他麵色突變,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慌慌張張地就去拿被他扔在地上的沙袋。
李鶩已經衝了進來,他在千鈞一發之際把本應捆在腿上的沙袋藏進了被子裡。
“大、大哥,什麼風把你吹來了?”李鵲乾笑道。
李鶩一屁股坐到床上,神色凝重。
“大哥……你怎麼了?你這表情,弟弟心裡有些害怕……”
李鵲在被子底下悄悄地把沙袋往裡推了推。
“你去給我買一本書——”李鶩壓低聲音說。
李鵲露出疑色:“書?大哥你要買什麼書?”
“一本看了就能學會寫詩的書。”
李鵲:“?”
這是什麼奇書,他也想要。
李鵲斟酌片刻,試探著說:“大哥為什麼想要作詩了?”
“你彆管,去買就好了。記住——”李鶩忽然沉下臉:“這件事不能告訴彆人,特彆是你嫂子。”
“弟弟知道了……”
李鶩不再多言,像來時那樣,站了起來,風風火火地又往外走了。
等他走出屋子裡,李鵲才反應過來——
他要去哪兒給大哥弄看了就能學會寫詩的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