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清脆爽口,混在豬肉餡裡平添一絲清爽風味。夾一隻從餡兒到皮都一絲不苟的餃子,蘸一口用滾油現澆出來的蘸水,讓經曆了霜打的清甜白菜和豬肉、馬蹄的滋味同時在口中漫開。沒有什麼比白菜豬肉餃子般溫和滋補的食物,更適合犒勞兩個長途跋涉後的腸胃。
沈珠曦一口氣吃了九個餃子,突破了她吃餃子的人生記錄。
李鶩就厲害了,她粗略一數,他麵不改色地吃了至少五十個,把筲箕裡的餃子一掃而空。
吃飽喝足後,沈珠曦幫著李鶩一起收拾了殘局。雖然李鶩什麼都沒說,但他洗碗的時候忽然沉默下來。沈珠曦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李鵲。
李鶤李鵲不知現在在什麼地方?如果能儘快和他們重逢就好了。
李鶩想他們,沈珠曦也想他們。
自從流落出宮後,她幾乎都和這三個人一起行動,現在驟然少了兩人,她覺得餐桌和家裡都空落落的。
連她都覺得如此,和兩個弟弟常年生活的李鶩又如何呢?
想到此處,她故意用歡快的語氣道:“我們吃飽了出去轉轉吧。”
“買屁股紙?”李鶩抬眼看來。
雖然確實有這層原因……
沈珠曦紅了臉:她怎麼想什麼都瞞不過李鶩!
“走吧。”
李鶩把洗乾淨的碗放好,剛要把**的手往身上抹,早有準備的沈珠曦眼疾手快,拿起一旁的擦手巾,抓住了他的手,替他擦了擦手上的水漬。
李鶩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的行為。
“好啦!”沈珠曦擦乾了他的手,自己心裡很滿足,高興笑道:“走吧!”
兩人鎖好四合院,漫無目的地走在陌生的城鎮裡。
相比起就在一山之隔的宣州,湖州就像一個世外桃源,絲毫不受外界糧荒影響。
用過夕食的人們陸陸續續出門遊玩,瓦子裡張燈結彩,絲竹之音伴風而行,無孔不入。賣餛飩的小攤已經送走了一波人潮,空氣中的熱餛飩香味卻未完全消散。一個拿著糖葫蘆,頭頂紮著兩衝天辮的小孩笑著跑進一戶敞開的民居。叫賣涼茶的小販挑著擔子走街串巷,賣力吆喝的聲音時不時被酒肆裡爆發出的大笑掩蓋。
沈珠曦走在烏程縣的街頭,心裡充滿奇異的欣慰感。
至少亂世之中,仍有淨土。
如果處處都是烏程縣,天下還會有戰亂嗎?還會有農民揭竿而起嗎?
“這位老爺,夫人!買點消食的玫瑰涼茶吧,這是我家祖傳的秘方,保管你一口下去神清氣爽,渾身舒坦!”沿街叫賣涼茶的小販挑著擔子來到他們麵前。
“喝嗎?”李鶩看向沈珠曦。
沈珠曦有些好奇,點了點頭。
李鶩掏出四個銅板,買了一筒涼茶遞給她。沈珠曦拿著竹筒,輕輕抿了一口,李鶩看著她,問:“怎麼樣?”
確實如小販所說,涼茶清爽可口,茶葉雖然劣質,但若有若無的玫瑰清香恰好掩蓋了陳茶的滋味,讓這碗涼茶變得容易入口,再加上它低廉的價格,沈珠曦最終點了點頭,給出了寬容的評價:
“能喝。”
喝過涼茶後,兩人繼續往前方走去,不知不覺便走出了主街,來到了護城河邊。李鶩找了一個茶肆坐下,要了一碟瓜子來磕,沈珠曦看著他自覺將瓜子殼扔在小盤子裡,心裡就像一個老母親般欣慰。
茶肆裡人滿為患,沈珠曦鄰座坐的是三個穿長衫,像是讀書人的年輕男子。即便他們壓低了聲音,沈珠曦還是隱隱約約聽見了他們的談話。
他們說的,是她已經陌生的京畿。
“……大家本來就吃不上糧,那真龍帝還在京畿一帶打來打去,就是有糧也經不起這麼遭啊!”
“從京城逃回來的人說,那裡都開始吃人了……真是慘啊。”
“禮樂崩壞,天命傾頹……這日子,究竟要怎麼過啊。”
一聲歎息,隔壁桌的三人都陷入了凝重的沉默,而不遠處的主街裡,瓦子裡的絲竹歌舞聲還在隱隱飄來。
沈珠曦心情沉重,目光投向緩緩流淌的護城河。
她眼中的世界,不再是大燕公主的世界,而是以平平凡凡的百姓之身所感受的世界。
它不像她在宮中看見的那麼美好,反而千瘡百孔,有的地方還流著惡臭的膿。
有東西生病了。
不是揭竿而起的農民,而是共生在百姓身上的龐大組織生病了。前者捏住後者的命脈,後者也會扼住前者的喉嚨。
離宮一年,沈珠曦已經不像從前那樣單純地仇視血洗皇城的叛軍,即便是喪心病狂的他們,在一開始,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人民,是**而不作為的官府,將他們催化成了暴民。
如今的偽帝當然罪大惡極,但若要真正追究起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沈珠曦不敢再想,再想,她就不是離經叛道,而是要天打雷劈了。
她是大燕的公主,她怎麼能這麼想呢?
沈珠曦懊惱地搖了搖頭,想要趕走腦子裡大逆不道的思想,但那些念頭卻像附骨之疽一樣,在她心裡深深紮下了根。
隻要人還活著,一切就都有希望。
她在心中默念李鶩的話。
太子阿兄,會是給世間百姓帶來黎明的那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