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鶩三人行禮告退後,王文中臉上的笑意消失無蹤。
他神色平淡地看著棋盤上的殘局,開口道:“如果他真的剿匪成功……”
幕僚端坐上身,恭敬道:“大人,我有十足把握。一個沒有讀過書也沒有在軍隊裡待過的鄉野村夫,他不可能拿下金竹寨。”
王文中沉默不語,示意他繼續說。
“金竹寨雖然隻有三百來人,但大多是由橫行霸道多年的地痞流匪組成,他們就像老鼠一樣陰險狡猾,讓我們的好幾次剿匪隊伍铩羽而歸。李鶩不過一介遊手好閒之人,讓他剿滅金竹寨,便是拿雞蛋碰石頭,結果早已注定。”
“一介山野村夫……又怎麼會讓老夫的寶貝女兒另眼相待?”王文中冷笑。
王文中對自己女兒心生不滿,幕僚卻不敢輕易評論。
他謹慎道:“小姐有情有義,知恩圖報,乃是世間女子楷模。”
王文中冷笑不語。
他自己的女兒,又怎會看不出她心裡在想什麼?
徐州優秀的適婚男子排著隊等她挑選,她一視同仁,疏離客氣,從不做多餘之事。
若隻是因為報恩,一筆銀子打發即可,她怎會主動為他討要百戶之位?
落難女子對出手相救之人生出好感,戲本和現實生活裡每天都有上演,他能理解,但他絕不會讓這樣的事情出現在他王文中的家裡。
如果李鶩能和他兩個弟弟死在金竹寨,那麼既能自然而然地封了他的口,又能絕了詩詠的心思,一舉兩得,實在最好。
“大人若是不放心,還有一種辦法。”幕僚看他臉色,說道,“徐州有數處百戶駐地,最遠的那處在豐縣,往來彭城縣需要兩日,大人若讓他駐守豐縣,也就眼不見為淨了。”
“……再說吧。”王文中推開棋盤,不置可否。
幕僚察言觀色,起身告退。
王文中派李鶩剿滅金竹寨的消息,在傍晚時分傳到王詩詠房中。
她麵色難看,起身準備趕往書房麵見父親,換好衣裳,戴好頭麵,走到門前,她卻又改變了主意。
春果看著自家小姐一言不發地轉身坐回繡墩,驚訝道:“小姐,你不去求老爺了嗎?”
“不去了。”王詩詠輕聲道,“我去了,反而會增長爹爹對李公子的殺意。”
她拿起繡繃,凝視著未完成的牡丹花樣,指腹輕輕撫過環繞在牡丹上的五彩蝴蝶。
“爹爹擔憂此事走漏會影響我的名聲,我已為李公子說了不少好話,若是這次再出麵相幫,爹爹會認為我對李公子起了什麼不該有的心思,反倒叫他更快送命。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李公子儘快建功立業,贏得爹爹的信任,成為他的得力幫手。從長遠來看,這次剿匪並非一件壞事。”
春果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更何況——”
王詩詠拿起穿著紅線的銀針,輕輕穿過繡麵。
“我也想知道,李公子是否值得我為他求來這個百戶之位。”
……
李鶩早上離開了王宅,可直到月上梢頭,才帶著李鵲回到左右為男,男上加男的院子。
他剛踏進大門,牛旺中氣十足的聲音就在側門裡響了起來。
“是李兄弟回來了嗎?晚上過來吃飯撒?”
李鶩把鹵豬蹄和燒刀子遞給李鵲,示意他提去廚房拾掇出來。
牛旺扯著嗓子大聲道:“今兒下午我沒事做,帶著兄弟們去山裡挖了不少野菜,賣掉之後還剩了不少,晚上可以燙個火鍋吃,你們又來喝酒吹殼子撒!”
“不來了,昨天的酒還在血裡竄呢!”李鶩也提高聲音,大聲回答。
沈珠曦一推開門,看見的就是像唱山歌那樣,和隔壁牛旺一唱一和的李鶩。
“你們回來了?”她剛說完,對麵的李鶤也開門走了出來。
他睡眼惺忪,揉著眼睛,但下一刻,半睜的睡眼就完全瞪大了。
“我要吃!”李鶤向著手提荷葉包走向廚房的李鵲衝去。
李鶩走進耳房,脫下外衣隨手扔上床,沈珠曦後腳馬上走了上去,拿起外衣撫平,工工整整地掛了起來。
“徐州知府和你說什麼了?”
“這老不死的看我不順眼,支使我去剿匪。”李鶩說。
“剿匪?”沈珠曦的心馬上提了起來,“哪裡的匪?”
“睢寧縣旁邊的金豬寨,寨子不大,但棘手得很,睢寧縣派了幾次人手剿匪都反被打得落花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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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給你的人手夠嗎?”
“睢寧縣派去剿匪的前前後後也有千餘人了,老子就隻有一百二十人,給他們塞牙縫都不夠。”
“那要如何是好?”沈珠曦眉頭緊皺,反倒比李鶩這個當事人更像當事人。
“走一步看一步,乾不過就跑唄。”李鶩蹬掉腳上的靴子,大大咧咧地在床上倒了下來。
他把雙手枕在腦後,漫不經心道:
“王文中給我們準備了宅子,明天我們就搬過去——這些大人物都喜歡來這一套,用拿捏你家眷的方式來要挾你。說是每個百戶都有,但我估計,恐怕隻有老子才有這‘殊榮’。”
他眸光一轉,目光落在站在床邊,神色憂慮的沈珠曦身上。
“你放機靈些,把值錢東西都收拾到一起,隨時做好跑路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