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鶩不由分說地讓她換衣,沈珠曦隻好把衣架上明日準備要穿的衣裳提前換上。
等她從屏風後出來,李鶩已經吩咐下人準備好了馬車。沈珠曦剛要喚人拿來雨傘,她就被李鶩攔腰抱起,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夜深人靜,沈珠曦不敢叫。
她不由自主地抱著李鶩的脖子,將臉埋在他的衣領上躲避細雨。
夜雨清冷,她卻感受不到絲毫寒意。
李鶩的體溫,源源不斷傳達過來。
沈珠曦悄悄伸長環在他脖子上的手,為他遮擋頭頂的雨珠。
李鶩看了她一眼,咧嘴露出笑容。
小動作被人發現,沈珠曦咬住嘴唇,重新把發紅的臉埋進他的衣領。
李鶩把她抱進車廂,自己坐在車外,拒絕了車夫的服務,揚起馬鞭,喝道:“駕!”
拉車的駿馬得得得地跑了起來,馬車逐漸加速向前。
車門敞著,沈珠曦抱著軟墊坐在車裡,好奇道:“我們要去哪兒?”
李鶩在前邊駕車,神色輕鬆散漫:“不知道。”
“不知道?”
李鶩扔下韁繩,鑽進了車廂。
“馬去哪兒就是哪兒。”
沈珠曦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白天不敢出來,晚上總敢露麵了吧?”李鶩推開虛掩的車窗,將手伸到窗外承接雨滴,“看,這就是你相公為你打下的襄州。”
馬車無人駕駛,駿馬隨心穿行。夜雨下的襄州萬籟俱寂,唯有馬蹄聲和車軲轆聲和雨聲一同奏響。
沈珠曦重回襄州數日,卻是頭回走出家門。
她說著不想出門,卻是情不自禁地靠上窗台,癡癡望著窗外遼闊的天地。
一旦見識到天地壯闊的鳥兒,再回牢籠,就會發覺從前不曾發覺的痛苦。
沈珠曦就是如此。
她在一方天地裡孤獨生活許多年,從未覺得難熬。
可是這短短幾日的自我禁閉,她卻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煎熬。
為李鶩,她自願受這煎熬。
目前的十六節度使裡,有一半都見過她容顏,州官中也有不少借著宮宴的機會見過她真容。
李鶩今時不同往日,她在魚頭縣可以放放心心地與賣燒雞的隨蕊等人結交,到了襄州,卻不敢與同級的夫人交際來往——保不準其中誰就見到越國公主真容。
她自己出事倒罷了,若是連累李鶩三兄弟……
她寧願將自己軟禁於家,也不願連累李鶩三人。
在她癡癡望著窗外的時候,李鶩從身後靠了過來。
他的胸膛就貼在她的後背,他的心跳在寂靜的夜裡清晰可聞。
李鶩說:“總有一日,我會讓你堂堂正正出現在所有人麵前。”
叛逃的一國公主。
怕是永遠沒有機會出現在陽光下了。
沈珠曦內心悲觀,李鶩的承諾卻給了她另一種鼓舞,另一種不用出現在陽光下也心滿意足的鼓舞。
為了李鶩,她心甘情願行走在月光之下。
“你淋過雨嗎?”李鶩忽然說。
沈珠曦一愣:“沒有……”
話音剛落,李鶩就一把將她拉起。
他不會是想——
李鶩拉停馬車,率先跳了下去,轉身朝她伸出雙手。
片刻猶豫後,沈珠曦投入他的懷抱,李鶩抱著她,穩穩將她接下馬車。
“我們要做……啊!”
話還沒說完,沈珠曦先身不由己地跑了起來!
李鶩牽著她的手,大步奔跑在前,她迫於十指相扣的手,隻能一手提起裙角奮力去追。
夾著細雨的夜風拂麵而來,裙袂因風浪而沙沙作響。
沈珠曦從小就被教導食不語,寢不言,席不正,不坐。彆說冒雨飛奔了,就是走路時步子大些,帶出腰上禁步的響動,都會被母妃用教尺拍打手掌。
李鶩卻帶著她在雨簾中肆意奔跑。
他長途跋涉,連夜趕回,隻為給她帶回在他看來很珍貴的起酥點心和黃山毛峰。
他對她太好,好到她剛開始回報,他就又加倍地對她好。
她永遠還不清,也不想還清了。
她想持久地享受他對她的好,也想竭儘所能地對他好,他若把天上的星星摘給她,她就想把月亮取下來送給他。
她不想卻無法自拔地為他喜,為他憂,為他畫地為牢,為他心動一遍一遍。
從不情願到心甘情願。
如煙如霧的細雨像張輕紗,朦朧了白日裡喧嘩繁鬨的世界。
街道如此曠蕩,秋雨如此柔順,一切煩惱憂愁都離她而去,往日跋扈高傲,對她而言過於廣闊的天地唯獨今夜,安靜臣服在她的腳下。
她從未如此自由。
眼淚不知不覺流出眼眶,她慌張去擦,腳步不由慢了下來。
李鶩停下腳步,轉身來到她的麵前,拉下她的手,用自己的拇指指腹擦去了她眼角的淚珠。
細雨接二連三落在李鶩的頭發上,烏黑發絲上蒙了一層亮晶晶的雨珠。
沈珠曦忘了自己的眼淚,踮起腳尖,舉高雙手去擋他頭上的雨絲。
“為什麼哭?”李鶩定定地看著她。
“……沒人對我這麼好過。”沈珠曦哽咽道。
“也沒人對我這麼好過。”
李鶩拉下她努力伸直了擋在頭頂的雙手,緊緊握在手心中。
淚水和雨水衝刷在那張純真嬌美的臉龐上,比最清澈的水晶還要動人心弦。
她是上蒼遺落的明珠,如今就握在他的手中。
李鶩低下頭,緩緩朝他的明珠靠近。
夜雨織成一張細密的銀網,牢牢地封鎖著兩人。
她一動不動,怔怔地看著越來越近的麵孔。
他那麼安靜,那麼緩慢,用無聲的行動來告訴她:你可以拒絕。
水氣氤氳在夜幕下,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的水流從沈珠曦臉頰滑落。
她看著李鶩越靠越近的麵龐,慢慢閉上了沾著淚珠的長睫。
在沉靜
、溫柔、閃著微光的夜空下,李鶩合上濕潤的眼睫,吻上那張夢寐以求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