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他並未發表過什麼主見,既然之前都沉默了,為什麼偏偏在傅玄邈氣焰最盛的慶功宴上發難?
這顯然不合常理。
李鶩身旁的均州知府不斷搖頭,帶著在傅玄邈那裡嚇破了的膽絮絮叨叨地念道:“找死……真是找死……”
反觀當事的揚州知府,一臉大義凜然的表情,渾然不懼。
是當真心無畏懼,還是藏有後手?
“定都的事以後再說,今日是慶祝我們大敗遼軍的日子,扯那些做什麼!都來喝酒,喝酒!傅參知,末將敬你一杯!”
一
名還算機靈的武將端起酒杯,自作聰明地想要給傅玄邈遞台階。
海青色的蠶紗大袖抬了起來,露出一隻瘦削無瑕的右手。傅玄邈擋了一下,敬酒的武將便訕訕地坐了回去。
“既是一種可能,就不應冒然提出,知府既身在官場,應當知道流言蜚語之害。若是因一句揣測,失了忠臣良將,豈不是又一樁‘莫須有’之罪?”
李鶩身旁的均州知府白了臉龐,坐立難安地握著袍角。
“收不了場了……”
“這又是為什麼?”李鶩問。
“他都提莫須有罪了,哪像是要息事寧人的樣子?”均州知府再次白了李鶩一眼,很是鄙夷他的無知。
果然是地痞出身,連絲毫官場禁忌都不知道!
如果說三元及第是所有讀書人共同的最高榮譽,那麼被罵作秦檜再世就是所有為官之人共同的最大侮辱!
果不其然,隨著傅玄邈話音落下,揚州知府失去了從容和凜然的姿態。
揚州知府嘴上的胡須微微顫抖著,惱怒的視線直指傅玄邈:“下官所言句句發自肺腑,出自忠心,怎能同妖言惑眾的秦檜相提並論?傅參知,你這是血口噴人!”
“知府想多了,”傅玄邈微微一笑,“我未曾提過秦檜。”
“你——”
揚州知府半個身子都站了起來,他怒發衝冠,剛要開口說話,一個爽朗的聲音從門口響起:
“朕沒來遲吧?”
明黃的身影在眾多侍衛的簇擁下走了進來,先前打圓場的武將碰翻了桌上的酒盞,有半醉的文官嚇得從椅子上跌落。
均州知府剛反應過來,欲跟著眾人跪下,就見他剛剛還唾棄的李鶩,忽的蹭了起來,搶先跪在了兩張桌子中間唯一的空地上。
這……說好的門外漢呢!
均州知府急急忙忙上前走了兩步,好不容易才從烏壓壓跪倒的人群中尋到了一塊躋身之地跪了下去。
眾人高呼萬歲,帳內燈火通明,地上的影子連成一片烏黑的海洋。
李鶩隱於高呼萬歲的官吏之中,悄然抬眼向帳中望去。
傅玄邈跪在台階下的白虎皮上,雙手高舉過頭,緩緩揖拜而下。
“微臣,見過陛下。”
“愛卿請起!”
元龍帝笑著親自扶起傅玄邈。
這大舅哥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樣。
年輕的帝王穿著風流有餘,威嚴不足的藤黃色便服,長袍上的花紋不是五爪金龍而是寶相花,帳內燭火照在精巧絕倫的金冠玉帶上,水紋四合雲的鏤刻熠熠生輝。
“朕剛剛還在和右督軍說,我們要是趕得巧,正好能趕上蟬雨大勝而歸的慶功宴——你瞧,果不其然!”沈素璋回頭對身後的右督軍笑道。
右督軍低頭揖手,含笑附和道:“陛下果然料事如神。”
李鶩沒得到今晚元龍帝會出席的消息,他飛快掃了眼周圍,將眾人驚詫狐疑的神色收入眼底,最後視線落在氣定神閒的揚州知府臉上。
原來如此。
這大舅哥和天下第一狗的關係,也不似外界傳言那般君臣和諧。
主帳內暗潮湧動的同時,一輛四角拴著銀鈴的素雅馬車在白蛉平原的燕軍營地外停了下來。
駕車的是兩名小廝模樣的少年,其中一人待馬車停穩後跳下車來,接過車窗裡一隻纖瘦的手遞出的玉牌,飛快往營地大門跑去。
過了許久,少年和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一起走了出來。
燕回左右看了看,捕捉到馬車的蹤跡,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怎麼是你?”
楊柳推開車窗,訝異地看著本該侍立公子左右的人。
“公子今日沒有時間召見你。”燕回壓低聲音,神色凝重道,“陛下來了。”
“陛下不是該在建州嗎?”楊柳驚道。
燕回搖了搖頭:“我們誰都沒得到消息——陛下這回是瞞著相爺和公子,同右督軍串通好了,悄悄來的。”
楊柳還在因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凝思,燕回說:“若無要事,公子明日空閒自會召你,若有要事,我可代你稟告。”
楊柳想了片刻,說:“既如此,那就等公子忙完,我再向公子親自稟報吧。”
“不會耽擱公子的事情吧?”燕回問。
“不會,此事並不要緊。”楊柳說,“隻是公子此前要我查清的李主宗一事,有結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