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到麵前了,白戎靈才想起自己撲的是一具腐爛了幾個月的屍首。
撲鼻而來的屍臭和屍體上蠕動的蛆蟲讓他頭皮發麻,白戎靈用出平生最敏銳的反應力,在女屍前一個五體投地,腦門狠狠砸在濕潤冰冷的泥地上。
“蒼天無眼啊!”
白戎靈被麵前濃烈的屍臭熏得不斷落淚,那鼻涕眼淚一臉的悲痛表情,說是如喪考妣也不過分。
無奈他不管嚎得多淒慘,旁人的目光始終不在他身上。
天下第一公子名聞天下,連帶著越國公主也時常出現在街頭小巷的傳言中。
眾人心裡門兒清——白家公子從來沒有見過越國公主,感情再深又能有多深?
真正應該悲痛不已的,是她青梅竹馬的婚約者傅玄邈。
然而,無論旁人如何預想,傅玄邈臉上的表情始終沒有變化。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地上灰紅色衣裳的女
屍,似乎仍未能將其同越國公主聯係起來。
傅玄邈的確在思考,地上腐爛的屍首,同他記憶裡的那張小心翼翼的笑臉有何聯係。
在眾目睽睽中,他緩緩蹲了下來,不顧大袖垂落,沾染汙濁,雙手穿過女屍身下,在燕回驚慌失措的“公子!”聲中,抱起女屍往馬車走去。
蛆蟲從屍首上紛紛掉落,他視若未見,恍若不察地抱著屍首走向馬車。
“公子!給我吧,讓屬下來——”
燕回慌張追了上去。
傅玄邈一話不發,繞過一臉焦灼的燕回,在落針可聞的寂靜中抱著女屍上了馬車。
淤泥和屍水弄臟了他的雙手,他拿起落在車廂裡的那條嶄新手帕,擦的卻是從女屍發絲裡滑落到臉上的汙水。
屍體腐爛已久,殘留的血肉輕輕一碰就落了下來。
傅玄邈捏著被血汙染色的手帕,眨也不眨地看著麵前麵目可怕的女屍,眼前浮現的,卻是他們的最後一麵。
她親自將他送至宮門,瑰麗而燦爛的夕陽下,她的麵容和身上的珠寶一樣熠熠生輝。那雙天真不知世事的明媚杏眼,如蒼穹中倒灌的銀河,空靈高貴,纖塵不染。
他曾以為,下次見麵,就在不久之後。
他以為的,隻是他以為。
“參知大人難道就沒有犯下一時之錯的時候?”
他平生最追悔莫及的錯,就是低看了她。
他沒有想到,她身上與生俱來的那顆赤子之心,讓本為眼線的玉沙不惜赴死也要守她玉全,儘管他幾次重申,他自有安排,不要做命令之外的事。
他低看了她。
沒有想過,溫室裡長大的她能在民間貧瘠的土地上隱姓埋名地紮根下來。
一切精心謀劃,一切按部就班,在她逃出宮廷的那一刻開始亂了軌跡。
最後在這一刻,完全分崩離析。
“……回去吧。”傅玄邈的聲音輕若呢喃。
“喏!”
燕回急忙應聲。
“李大人——”傅玄邈忽然說。
李鶩不慌不忙道:“參知大人有何吩咐?”
“你可聽過李鶩這個名字?”
傅玄邈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在場三個人的呼吸都隨之一滯。
李鶩和李鵲還能保持基本的平靜,白戎靈的心跳已經快從喉嚨眼裡蹦出來了。
李鶩盯著他的側臉,麵色如常道:
“沒聽過,這人是誰?”
窗外刮進的寒風像刀子一樣,每一把都往他身上紮,鈍痛無處不在。
他將一切都看得分明,唯獨麵對一人時,卻分辨不出自己真實的心意。
她在或不在,隻要想起她的名字,他就會被割裂成兩半。
他曾以為割裂他的是恨,後來發現,是恨裡滋生出的花枝,將本就寸裂的他連接了起來。
花枝蔓延的每一個地方,都曾有溫暖的微光透進,如今卻隻剩一捧灰燼。
“李鶩……乃竊我珍寶之人。”
染著血汙的手帕在傅玄邈的手裡逐漸變形,根根突起的肌腱覆在清晰發白的指骨上。
“他應也在壽平村,我要你找到他——”
凝霜一般的月光照在馬車內的那人身上。
他用沉緩的聲音,一字一頓道:
“挫骨揚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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