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頭,就看見了幾步外長身玉立的傅玄邈。
他側對主帳大門,眉目如畫,鼻峰高挺,清涼如水的月光薄薄一層蒙在他的身上,沈珠曦望他的側臉忽然一怔,一股莫名的熟悉,湧上了她的心頭。
傅玄邈似乎察覺了門簾的動靜,轉頭迎上了她的目光。那一抹古怪的感覺立即在沈珠曦心頭消散。她再看他的麵孔,怎麼也找不出和誰相像。
同樣的感覺,似乎從前也過一次。
那是什麼時候?
傅玄邈緩步朝她走來,在她麵前揖手禮:
“微臣見過公主。”
傅玄邈一開口,相乾的疑問就被她忘在了腦後。
隻要呆在他的身邊,看見的牽絲線就纏上她的身體,那片揮之去的陰影牢牢籠罩在她的頭頂,居高臨下地俯視她。
沈珠曦身體僵硬,含糊地應了一聲就想從他身邊經過。
傅玄邈慌忙地跟了上來。
月影匍匐在二人腳,一高一低兩個影沉默地走。沈珠曦率先沉住氣,開口道:
“你去看你母親?”
“我將公主送回歇息的地方就去。”
對話中斷,空氣一次變得煎熬。
沈珠曦恨不得生出翅膀,甩下他立即飛回營帳。
“公主可還記得上一次我們走到月是什麼時候?”傅玄邈忽然開口。
沈珠曦下意識想反問“嗎”,理智讓她沉默。
“清陽郡主出嫁那日,我陪你一直到宮門落鑰。”傅玄邈輕聲道。
他的話,喚醒了沈珠曦的回憶。
那是一個冬日。冬天的夜晚,總是來得特彆早,走得特彆遲。
那一天,酉正之後天邊就浮出了圓月。沈珠曦因為清陽郡主低嫁一事哭了數日。如是她答應清陽郡主的邀約悄悄出宮,他們又怎會落到歹徒手裡,清陽郡主怎會名聲儘毀,隻能匆匆出嫁?
她將所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恨不得代替無辜的清陽郡主,嫁給那個遠在蠻荒地的安撫使。
傅玄邈每日進宮陪她,那段時間,他要她彈喜歡的瑟,也要她看枯燥的棋譜。他像空氣一樣陪伴在她身邊,甚至還借皇後之名,命內教坊的藝妓準備歌舞給她欣賞。
那段時間,她對傅玄邈了更清晰的認知。
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他是一個為了讓她開心,可以帶她去內教坊欣賞歌舞的人,也是一個在她試探著說出,“她們穿的衣裳真好看”時,微笑對衣華麗但老氣,色彩沉穩黯淡的她說“曦兒身上的衣裳更好看”的人。
在沈珠曦說出那句話後,她再也沒有看見為她表演歌舞的藝妓穿過靚麗的舞衣。
她覺得是自己的錯,後來,就連難得可以看見歌舞表演的機會,也去了。
她被限製在一個純金打造,珍珠鑲嵌的華麗鳥籠裡。徒勞地望外邊碧藍的天空。她的飼育者,溫柔地看她。隻要她放棄自己的思想,他的溫柔在可以預見的時間內,就不結束。
“我始終記得那一夜。”傅玄邈輕柔的聲音響在寂寥的月色下,“你對我說,‘謝謝你陪著我’。這句話……我一直沒忘,那一晚的群星閃爍,我也沒忘。曦兒……你都忘了麼?”
“那隻是我感謝你……”沈珠曦困窘地低聲解釋。
“我知道你隻是感謝我,”傅玄邈說,“但我對你,隻是感謝。”
“……”
“我第一次見你,是在十二歲那年。姑姑召我入宮覲見,父親帶著我前往中宮時,遇見了失足落入湖中的你。你還記得麼?”
沈珠曦當然記得。
那年她才七歲,因貪玩捕捉蝴蝶,一小心墜入湖中,嚇得旁邊的宮人魂飛魄散,六神無主。路過的傅玄邈二話說跳進水裡,救起了已經喝了一肚皮池水的她。
後來,母妃命人教她遊泳。
再後來,皇後做主給她和傅玄邈訂了親。
雖然訂了親,但他們並親近,傅玄邈待她溫和餘,親切足,她於他而言,除了多出一個婚約者的頭銜外,似乎並無同。
他對她同尋常起來,似乎是在母妃失寵後。
所人對她避之及,他卻一反常態,屢次對她送來關心和照顧。
或許是同吧。
那時,他還沒有天下第一公子的名號,但世人已經開始稱讚他義,一諾千金,君風。
如時間能夠倒流,沈珠曦還選擇結識李鶩,卻再也,去撲那一隻紫琉璃般的蝴蝶。
知不覺,兩人已經走到了沈珠曦入住的營帳前。沈珠曦敷衍地行了一禮,轉身走向簾門。身後安安靜靜。在宮女為她打開門簾的那一刻,身後傳來傅玄邈的聲音。
“曦兒,”他說,“無論你信與信,我們的相遇——”
“是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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