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歸鶴垂眸盯著麵前眉目精致的小美人, 說不清胸口洶湧著的莫名躁動是什麼。
理智提醒他現在最好離沈棠遠一點。
可是……沈棠身上的香水味兒似乎更濃鬱了, 清甜的, 叫人迷戀的味道。
內心掙紮了好一會兒,季歸鶴才微微後仰,離沈棠遠了點:“嗯?”
這聲“嗯”聽起來莫名敷衍。
沈棠對著季歸鶴向來難有好臉色, 聞聲長眉一豎, 剛要發作, 又想起什麼似的,眉心蹙起,濃密的睫毛下眸光微閃, 像隻奶凶奶凶的幼貓兒。
心底最隱秘柔軟的那個地方忽然就被這隻貓兒用毛茸茸的小腦袋拱了拱, 倏然間的細微瘙癢讓季歸鶴喉間有些乾渴,心底滾燙。
很想……做點什麼。
在沈棠臉黑走人前,季歸鶴輕輕笑了:“沈老師,我受寵若驚。”
沈棠掀起眼皮瞅他一眼:“讓開。”
季歸鶴滿頭霧水地側過身, 看著沈棠進了屋。
……不僅主動送上門來, 還附帶送到嘴邊的?
季歸鶴關上門, 轉身望著沈棠的背影,目光裡藏著自己都未發覺的炙熱。
他磨了磨牙, 頭一次覺得徐臨這個經紀人兼奶爸不太稱職。
沈老師, 沒人教過你, 不要隨便進彆的男人的屋嗎?
沈棠毫無自覺, 左右看了看, 在冷硬的竹椅與柔軟的床鋪間, 秉承不委屈自己的原則,淡定地坐到床上,瞅到還站在門口的季歸鶴,嘖了聲:“愣著乾什麼,換衣服。”
“換衣服?”
沈棠看了眼手表,時針已經指向淩晨。
季歸鶴的生日已經過去了,再補一份生日禮物……會不會太遲?
“睡不著,想出去逛逛。”沈棠遲疑著,後知後覺地發覺問題,“你準備睡了?”
事實上沈棠敲門前,季歸鶴剛躺下,閉上眼朦朧入了眠。
可惜這一刻,季歸鶴才發現他對沈棠的寬容心與耐心大到離譜。他眼也不眨一下,語氣平靜:“不,我也失眠。”
沈棠心裡悄悄鬆了口氣,催他換衣服,等待間摸出手機,上微博小號刷了刷。
這才發現“季歸鶴沈棠”這倆關鍵詞上熱搜了。
吃瓜群眾們都在猜測他倆互關的背後,是否隱藏著陰謀。
遍地福爾摩斯發表長篇大論,山雨欲來風滿樓,氣息凝重,仿佛明天沈棠和季歸鶴就要決戰紫禁之巔。
沈棠:“……”
沒有被逼。
沒有盜號。
沒有身不由己。
更沒有迫不得已。
你們都在想什麼啊!
與此同時,在國外消息閉塞,百忙之中終於注意到這事的徐臨也發飆了,瘋狂轟炸沈棠的微信。
-臨媽:祖宗!!!
-臨媽:你和季歸鶴在乾什麼!!!
在乾什麼?
沈棠冷靜地抬眼看了眼季歸鶴。
恰好季歸鶴背對著他脫下浴袍,露出寬肩窄腰的好身材,肌肉薄薄附在肌理上,線條流暢漂亮,看著凶悍有力……嗯,公狗腰?
沈棠頓時不太冷靜了,假裝什麼都沒看到,耳尖發著燙,在密集的消息裡撿了條回複。
-沈棠:……和解了?
-臨媽:方好問!讓沈棠來和我說話!彆代他回複消息!
-沈棠:……
-臨媽:沈歲歲你給我出來!你敢和季歸鶴互關!怎麼不敢出來和我說話!
沈棠給徐臨氣到冒煙兒,乾起老本行,轉發了篇小文章過去。
-沈棠:《戀愛物語:你的猜疑推遠了你們之間的距離》
-臨媽:……哦,是本人啊,和解了?
-沈棠:《知名企業家名言:一句話不重複兩遍,是成功者的準則》
-臨媽:滾你姥姥的,真和解了?
-沈棠:《禪師悟語,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敵人》
-臨媽:行吧,互關也沒什麼,說不好以後還會有其他合作。
-臨媽:唉,你是個成熟的歲歲了,該學會自己處理人際關係了
不等沈棠撒嬌,徐臨已經替沈棠找好了理由,然後自圓其說。
看得沈棠都差點信了自己是出於合作關係,在深度談判後才和季歸鶴互關的。
毫無下限的老媽子左一句“寶啊最近累不”,右一句“看到見麵會的生圖了不愧是我的崽真靚”,看看時間,又來一句“乖孩子這時候該睡了”。
還把他當那個小豆丁奶娃娃寵呢。
沈棠發了一串點點點過去,欺騙老媽子自己準備睡了,把老媽子哄好了,抬頭瞅了眼季歸鶴。
黑色的風衣,鋥亮的皮鞋,為了低調而戴上、結果更不低調的墨鏡。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要去拍黑道電影呢!
單看哪一件都挺低調,這樣一組合,高調得像顆大燈泡,還掛著一身喇叭,邊走邊喊“快來圍觀我啊”。
沈棠:“……季影帝,你這剛從股東大會上回來呢?”
季歸鶴茫然:“不低調嗎?”
“低調,我就沒見過哪個偷溜出去的明星有你低調。”沈棠嘲諷完畢,見季大少爺依舊茫然,歎了口氣,過去在行李箱裡扒拉了下,給他換身搭配。
他脫了大衣,就穿著件黑色的毛衣,低頭時露出一截白皙水嫩的脖頸,幾乎能晃了人眼,輕輕一掐都會留下印子似的。
季歸鶴控製住想摸過去的手,懷疑自己是磕cp磕瘋了。
怎麼見著沈棠就想動手動腳。
從小的教養都讓狗吃了?
心情複雜的季歸鶴彆開眼,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和平時一樣沉靜從容。
季歸鶴從頭到腳換了一身,供由沈老師檢閱。
普通的衣服,普通的休閒褲,再把墨鏡摘了,丟到人群裡毫不顯眼。
唯一的不足就是季歸鶴天生衣架子身材,穿什麼都比常人好看,氣質是從小在優越的家庭裡培養出的,精致的袖口下一截手腕、翻折的領口隱約露出的喉結,都彌漫著屬於男性特有的荷爾蒙。
甚至是慣常不緊不慢的步調,都顯露出幾分優雅的貴氣。
比起江眠,這位倒更像隻花孔雀,隻是平時低調,不怎麼開屏。
察覺到沈棠的眼神,季歸鶴抬眼一笑:“怎麼了?”
沈棠張了張嘴,沒吱聲,又找出條圍巾扔給他,才道:“腳步放輕點。”
季歸鶴跟在他身後,出了房間,兩人躡手躡腳地下樓,沒料到客棧大廳裡居然還亮著燈。
大半夜的,老爺子沒回屋睡,靠在窗邊寬大舒適的躺椅裡。屋內暖融融的,他老人家似乎是嫌蓋著毯子太熱,蹬得都要掉地上了。
手邊還有本書和老花鏡,旁邊是盞冒著嫋嫋熱氣的茶。
季歸鶴和沈棠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裡都看出了無奈。
默契地石頭剪刀布,三局兩勝,沈棠毫無懸念地輸了。
贏了的季歸鶴笑著按住他的肩,冒著吵醒老爺子的風險,輕輕走過去把毯子提起來,給老爺子蓋上了,才又原路折回,衝沈棠眨了眨左眼,一起離開。
大廳裡又安靜下來,剛剛還睡得呼嚕聲響的老爺子睜開眼,渾濁的眼裡閃過一道精光,嘿嘿嘿笑了聲,慢騰騰地坐直腰,戴上老花鏡,捧著書悠閒看。
天上月老地上他,隻牽紅線不要誇。
老頭子擁有無與倫比的快樂。
已經是三月份,致遠鎮也漸漸迎來了春天,第一股東風已經吹化了鎮外的積雪,天氣逐漸回暖,可惜夜晚依舊寒冷。
踏出客棧的第一步,沈棠就被迎麵的冷風吹得僵了僵。
……這是夢遊嗎?
他為什麼會閒著沒事去敲開季歸鶴的房門,還帶他出來逛?
吃飽了撐的?
沈棠懷疑人生,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確認自己清醒著,陷入了沉默。
古鎮規劃得方整,黑瓦高牆,飛簷下燈籠飄搖,還有簷角掛著銅鈴的人家,銅鈴在風裡晃晃悠悠,碰撞出清脆遼遠的響兒。
充滿現代化氣息的建設都在鎮外新的規劃區,這邊儘量保持著原貌,仿佛錯入了時空,來到了多年以前。
入夜後街上本就沒什麼人了,現在鬼影都見不著一個,整條街上隻有兩顆寂寞發光的大明星並肩亂晃。
季歸鶴沒問要去哪兒,跟著沈棠漫無目的地走了會兒,聽著呼嘯的嗚嗚風聲,覺得可愛,聽著地上沉緩的腳步聲,也覺得可愛。
夜景處處是趣味,出來好像也不虧。
氣氛沉默,卻意外的不尷尬。
沈棠吸了口帶著涼意的空氣,忽然想起多年前那個甜絲絲的棉花糖。
夜市上……有賣棉花糖嗎?
沈棠打破沉默:“去夜市看看?”
季歸鶴毫無疑義地點點頭。
於是沈棠的非酋氣再次爆棚,領著路卻迷了路,繞七繞八還險些踩到一條流浪狗,兩人差點被狗攆著跑,終於摸到地方時,夜市已經散了。
鎮民們有說有笑地四散離開,頃刻間安靜下來,隻有小販在麻利收攤。
兩人站在轉眼就空蕩下來的夜市口,麵麵相覷。
沈棠的表情麻木:“……”
季歸鶴知道這時候打死也不能笑出聲,彆過頭,肩膀沒忍住,背叛地聳了聳。
沈棠的臉更黑了。
迎麵的風割得臉冷,還會鑽進脖子裡與肌膚共享天倫,季歸鶴將笑意一點不漏地憋了回去,體貼地脫下圍巾,給沈棠圍上:“回去?”
其實他有點舍不得。
沈棠最近換的香水太好聞,清甜中又帶著絲奶香,總讓他控製不住地想離他近一些……最好湊到他的頸間,細細地嗅一嗅。
可惜求生欲冒出來,他隻能忍耐,委屈自己不要靠太近。
沈棠也沒推辭,他確實覺得冷,沉著臉沒吭聲,抬腳往裡走。
季歸鶴自然樂意,跟上他的腳步,目光掃過狼藉的攤位、扔著零零碎碎垃圾的街麵、忙著收攤回家的小販。
清冷的空氣裡充斥著他久居“上流社會”而未曾見過的,熱鬨又荒涼的市井氣息。
有導演批評過他眼界太窄、沒有體會過生活,經驗不夠,戲路也窄。他當時不服,現在隱約也明白了點。
致遠鎮本就不大,夜市一條街也不長,走到儘頭,不過十來分鐘。
街尾的路燈亮著暖黃的燈光,驅散夜裡的寒意。攤子已經收得差不多了,街尾隻剩個凍得臉頰紅紅的小姑娘在收東西。
攤子上是些花花綠綠的麵具,多半是京劇麵譜,筆墨鮮豔,勾線流暢。沈棠的目光一凝,走上去拿起一個瞧了瞧:“怎麼賣?”
沒想到這時候還有人買東西,小姑娘笑眯眯地道:“那是我爺爺畫的,三十。”
麵對著兩個高大的男人,她居然也沒什麼防備,反而從剛收起的袋子裡又摸出個:“這個也是我爺爺畫的,小哥要買嗎?”
沈棠轉頭瞅季歸鶴。
季歸鶴配合地湊過來,聲音低沉,響在耳邊時,莫名有股酥意順著耳尖爬到心尖:“給我的?”
沈棠輕嘶了口氣,肩膀撞了他一下:“湊這麼近乾嘛……”
他拿著那個麵具,在季歸鶴臉上一比,笑容有幾分平時難見的狡黠:“白臉的曹操。”
透過兩個挖出來的洞望著他,季歸鶴略微沉吟,接過小姑娘手裡的麵具,也在他臉上一蓋,湊到他耳邊,輕微笑了笑,道:“黑臉的沈棠。”
沈棠的臉果然黑了。
小姑娘也不催他們,哈了口熱氣,搓了搓手。沈棠餘光注意到,把那個白臉曹操塞到季歸鶴手裡,爽快付了錢,順口提醒:“早點回去,當心壞人。”
小姑娘爽快地應聲:“沒事兒,我爺爺就來接我了。”
離開這最後一個攤位,前方又是空蕩蕩的街道。季歸鶴摸了摸那個麵具,似笑非笑:“禮物?”
沈棠睨他:“愛要不要。”
“當然要。”季歸鶴開玩笑似的,“回去就請人刻上‘沈棠贈’,收藏起來。”
沈棠沒把他的話當回事,琢磨接下來去哪兒。
大晚上的,還能去哪兒?
就算是去開房鬥地主,都還差個人呢。
他的目光在街道兩旁逡巡。
三秒後,他眯著眼盯住了不遠處那個廣告牌。
“季影帝。”
低頭看麵具的季歸鶴哎了聲:“沈老師,您什麼時候才高抬貴手,不寒磣我?”
沈棠沒搭理他,望著那處道:“天這麼冷,想不想去個溫暖的地方,開個包間玩點刺激的?”
季歸鶴心跳當即漏了一拍。
腦中閃過沈棠白皙水嫩的脖頸,鮮紅濕潤的嘴唇,眼角下那點淚痣……還有那片昳麗的、漫延在他肩頭的玫瑰花瓣。
艱澀的一句“這不太好吧”還沒出口,他心神大亂,順著沈棠指的方向一看。
“極致網吧”。
季歸鶴:“……”
沈棠:“?”
季歸鶴闔眼在心裡扇了自己一耳光,欣然點頭:“走吧。”
網吧就在前麵,幾步路就到。推門進去,就聽連成一片響的鼠標鍵盤聲,落座的多半是些十幾歲的小孩兒,熬紅了眼玩遊戲,時不時冒出句臟話,空氣悶悶的,還有股煙味兒。
網管裹著件棉衣,窩在椅子上,懶洋洋地抱著手機看劇,眼皮也沒抬一下:“五塊錢一小時。”
季歸鶴眼尖,瞅到網管眼睛不離的電視劇是沈棠主演的,心裡的不快消彌大半,望著沈棠的眸中湧出揶揄的笑意:“包間。”
網管這才紆尊降貴地移開眼:“身份證。”
沈棠和季歸鶴都完全忘了這茬,懵了懵,季歸鶴眼也不眨,摸出幾張百元大鈔:“忘帶了。”
網管不動聲色地擋住攝像頭,接過錢,笑眯眯地給他們倆開了機子:“在樓上。”
還附贈了兩罐飲料。
大概誰都想不到,兩個大熒幕前光鮮亮麗的大明星,會半夜溜到網吧玩遊戲。
連身份證都不敢出示那種。
坐到電腦前,季歸鶴那種恍惚的不真實感才消失,化為啼笑皆非。
真是昏頭了。
他為什麼大半夜不好好睡覺,反而跟沈棠溜到網吧來?
感悟生活?
懷裡的麵具冰涼,季歸鶴摩挲著光滑的邊緣,發現沈棠已經熟練地戴上耳機,開了電腦。
注意到他的目光,沈棠冷靜地問:“SOLO?”
季歸鶴業餘時間也會玩玩遊戲,他對什麼都上手得快,也算不大不小的高手一個。
看了眼燈光下臉頰白裡透紅、嘴唇柔軟鮮紅的小美人,他心裡計較了一下。
沈美人玩個抽卡遊戲都那麼慘,SOLO輸得更慘會不會當場發飆?
他是誠心想和解,惹哭小美人就不好了……遷就一點吧。
畢竟誰都會對美麗的事物擁有無限寬容心和耐心的吧。
季歸鶴這樣想著,輕輕鬆鬆地開機上遊戲。
十分鐘後,被虐得體無完膚。
季歸鶴:“……”
沈棠麵含譏諷,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季歸鶴沉默地盯了會兒遊戲界麵,不信邪了:“……再來!”
三十分鐘後,連跪三把的季歸鶴摘下了耳機,很想抽根煙冷靜冷靜。
本想著贏沈棠幾把就帶他上分……豈料小美人居然是個暴力小金剛。
剛巧非主流小菜雞在線,激動地呼喚沈棠,邀請雙排。沈棠閒著無聊,選擇接受,修長白皙的手指縱橫在黑色的鍵盤上,賞心悅目。
那張漂亮的麵孔隱在陰影間,眸光熠熠生輝。
儼然是位深藏功與名的大佬。
大佬專心玩著遊戲,沒注意身邊人的眼神。
季菜鳥幽幽地盯著沈棠玩完這把遊戲,惡向膽邊生,出聲道:“沈老師。”
沈棠摘下耳機,難得露出點溫和的表情:“嗯?”
欺負菜雞是不對的。
但欺負季歸鶴的快樂是旁人無法想象的。
季歸鶴:“比賽抽個卡?”
沈棠:“……”
互相傷害了一把,時間也不早了。
沈棠本來是帶季歸鶴出來買禮物的,結果成了季歸鶴陪玩,回去時也是季歸鶴帶的路。
盯著季歸鶴手裡那個寒酸的麵具,沈棠略感心虛。
抵達行途客棧時,四下寂靜,嗚嗚風聲裡,隻有客棧外掛著的燈籠隨風飄蕩,光影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