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臨在A市的家離沈棠那兒不遠, 以前沈棠有事沒事經常跑過去, 往往打開門一看,盛洵也在。
後來發現徐臨和盛洵之間那點不可言說的關係, 沈棠便不再那麼黏著徐臨, 盛洵非常欣慰,獎勵了他一輛新跑車, 至今還在車庫裡落著灰, 見證父子倆的默契。
所以沈棠很久沒過來了。
下午一點,沈棠提著季歸鶴到了徐臨家大門前, 雖然手裡有鑰匙,猶豫了一下, 還是沒有擅自開門。
等了片刻,徐臨板著臉來開了門,目光瞥過來,臉色看不出喜怒。
沈棠許久沒看到徐臨,連忙偷偷瞄了他好幾眼,見他氣色還算不錯,緊張的情緒稍緩。
徐臨臉嫩,看著還像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平時總戴著副沒有度數的眼鏡,本來清俊儒雅,硬是靠眼鏡又添了分衣冠禽獸的氣質。對外徐臨長袖善舞、頗具威嚴, 但在沈棠心裡, 他一直是個慈祥的老父親。
想到徐臨盛怒時說的那些話, 沈棠眼神微黯,他沒有麵對過這樣的徐臨,唯恐會將他惹得更生氣,小聲叫:“臨媽……徐哥。”
徐臨的鼻頭一酸,差點沒撐住臉色。
沈棠怎麼會和他這樣生分。
養了十幾年,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裡怕碎了的小孩兒,他怎麼舍得。
“……進來吧。”徐大經紀人越活越回去,鼻頭酸得想掉淚,眼睛又止不住地偷偷打量著沈棠,臉卻板得更嚴肅了,“又不是沒你給鑰匙,在外麵吹風好受?”
從頭到尾,一點目光都沒漏在季歸鶴身上,全當他是空氣。
季歸鶴何等敏銳,看出這父子倆你偷看我一眼我偷瞄你一下的互動,心裡有些好笑,輕輕拍了拍沈棠的背,進了門,習慣性地幫沈棠摘下圍巾。外頭下著雪,走過來的一小段路上,沈棠頭發上沾了不少雪花,進屋一融化,全部化成了雪水。
徐臨冷著臉遞過去塊毛巾,沈棠伸手想接,季歸鶴卻提前一步接過,細心地給他擦了擦頭發,耐心十足的樣子像個在帶孩子的奶爸。沈棠被徐臨盯著,有點不好意思,悄悄掐了季歸鶴一把。
在家長前好歹給他留點麵子!
季歸鶴衝他眨眨眼,眼睛似乎會笑。
沈棠被他一盯,小脾氣就沒了,乖乖任由揉搓。
徐臨冷眼旁觀,無聲歎了口氣,領著兩人往裡走。客廳臨近庭院的是麵透明的玻璃牆,此時外麵大雪紛紛,庭院已經被積雪覆蓋,一片素白,院外有幾盆盛總精心養著的蘭花,現在已然不知生死,倒是牆角攀出了幾枝徐臨隨手栽的梅花,悄然吐露出白色的花瓣。
三人坐到桌邊,氣氛凝滯了一瞬。
沈棠捏了捏手指,剛想開口,徐臨忽然看了他一眼,劫了話頭:“這次出差,我和你盛叔帶了點伴手禮,在樓上的書房裡,自己去拿,順便還有最近我瞧著不錯的幾個劇本,好好看看。”
沈棠愣了一下,眼神茫然。
今天不是公開會審嗎,特地叫他過來……怎麼還要支開他?
徐臨當然不可能承認是自己想兒子了。
他和沈棠相依相偎十幾年,從未像這次一樣冷戰過,沈棠心裡難受,他也沒冷硬到毫無觸動。
其實今天讓季歸鶴來一趟就行,不過精明的徐大經紀人想了想,發現順上兒子非常名正言順,於是附贈了一隻沈歲歲小朋友。
季歸鶴心裡門兒清,笑了笑,揉揉沈棠還有些濕潤的頭發:“去吧,我和徐叔聊會兒。”
沈棠被兩人盯著,隻得一步三回頭地往樓上走,非常希望這倆人能良心發現,開口留留他。
可惜這倆平時對他溫柔寵溺的人對坐著,像是沒注意到他的目光似的,安靜喝著茶,誰也沒開口。
沈棠鬱悶地上了樓。
等沈棠走了,徐臨才重新開始審視季歸鶴。
徐臨與季歸鶴的叔叔是好朋友,兩人也算認識多年,關係淡淡。拋開其他的不談,以前徐臨還挺欣賞這個年輕人,比同齡人沉穩,有自己的目標,無論哪方麵都很優秀。
當然,這種欣賞崩塌在發現沈棠和他那點苗頭時。
迎著徐臨冷峻的目光,季歸鶴神色如常,微微笑著。客廳裡的氣氛有些讓人喘不過氣,半晌,季歸鶴先開了口:“歲歲一直不想讓我和您碰麵。”
沒料到他開口的第一句會是這個,徐臨皺了皺眉,沒吭聲。
季歸鶴斂了笑:“是我先招惹他的,他總是回避,不敢回應我,擔心您會對他失望。”
這是徐臨第二次從彆人的口中聽到沈棠的憂慮。
他垂下的眼睫微顫,依舊不動聲色。
“徐叔,歲歲的壓力很大。”季歸鶴像個堅定的談判者,卻並不強勢,滿身謙遜與誠摯,“這樣說很冒犯,但是他的壓力大部分來源於您。”
徐臨窒了窒,冷淡道:“如果他不和你在一起,就不會有這種問題了。”
季歸鶴隻是淡淡一笑:“我相信您今天讓我和歲歲過來,不是為了說這個的。”
徐臨沒有承認,也沒有反駁。
他養大的孩子他知道,沈棠那股倔強和他相似,他自小瞧慣了冷暖,將每一份真誠的感情都看得極重,當然也包括了季歸鶴。
將近一個月過去了,徐臨花幾天時間散去了怒火,剩下的時間都在整理思緒和反思。
雖然那時候恨不得找人套麻袋揍季歸鶴一頓,但季歸鶴那句“您這樣與當初阻止您和盛總在一起的人,又有什麼區彆”反反複複在腦海中湧現。
他明明是最希望沈棠能夠幸福的人。
然而他又當了讓沈棠痛苦的那個惡人。
可是沈棠選擇了這條路,會像他一樣嗎?
經過無數考量,他選擇了和盛洵回去,麵對纏繞在自己心頭十幾年的陰影。
有些東西在心裡紮根,不會隨著時間變淺,反而越紮越深,就如盛洵的父親,他打碎了一麵鏡子,紮得徐臨心裡四處都是。後來與盛洵重逢,他年輕時的愛人,花了幾年時間,一點點將碎鏡粘合。
可碎片是撿不乾淨的,不經意間,就讓人難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