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房的機器轟隆聲倏地消失,等門外三五成群的人從車間出來,姚青青意識到時間流逝,現在是工人午飯時間了。
早上下了長途火車去單位,接著馬不停蹄趕來塑料廠翻譯,姚青青身體急需休息了。
她扭脖子,肌肉生硬,拉扯伸展一陣疼痛。
江子注視著她,她展唇笑道:“就剩兩頁了。”
“姐姐很厲害。”他說。
“哪裡哪裡。”就是混這口飯吃的,合同也不難,工作還是很簡單的。
“很多村民都進廠工作了嗎?好多人。”外麵的人川流不息,姚青青沒想到車間容納不少人。
“村裡每戶都有人在廠裡。”江子順著她的視線看向外邊,有人朝他揮手打招呼,他回應。
“姚翻譯去我家吃飯還是我端飯過來?”何平繞過人群進房間,他的臉臟兮兮的。
“謝謝,下午我回去吃,就快翻完了。”姚青青又坐回桌前,她正翻譯到勞工待遇部分。
“這麼快——”何平似乎不敢相信,低矮的身子寬大的腳,他大步走到桌邊,拾起已完成的稿件。
很快他眉頭皺起,放下紙張。
他的手將紙弄臟了,雖然隻是邊緣部分。
“我去洗手,姚翻譯不著急,不吃飯我給你拿果子、餅吃?”擺明是不要姚青青餓著了。
“太客氣了,要不我吃點水果?”她渴了。
“我回去拿。”江子自告奮勇。
“去我家拿,順便把我飯端過來。”不這麼說江子就拿他家水果了。
“好。”江子應下。
何平洗了手擦淨,而後捧起姚青青翻譯的稿件看,他看得很快,顯然對內容已經熟識了。翻到最後,才是重點部分。
他的臉色不太好,姚青青翻譯的版本和原先翻譯翻的沒太大區彆,無非措辭不同,內容不變。
心裡已知造成的損失無法挽回了,將錯誤寄托在彆人身上的希望破滅,他沒有叫停姚青青工作,滿腦子想的是以後怎麼辦。
姚青青翻譯的合同存在紕漏,而且是嚴重紕漏,它沒有涉及到工傷賠款。
江子的右臂是工作時被切掉的,當時緊急送往醫院治療,大夥掏的錢。
而工廠開廠一年下來,廠裡人的耳朵和皮膚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害,這一切都是最開始簽合同時沒有預料到的,而香江人不管的。
他隻說一切照合同來。
照合同來,用健康掙錢,再用錢買健康,兜兜轉轉下來一無所有。
更重要的是江子的斷臂至今無人承擔責任。
他上有老母和爺奶,下有三個弟弟妹妹,進工廠做工是為了給家裡掙出一份存款,日後他考大學,老小在家有錢溫飽。
誰能想讀書寫字的手壞了,以後乾活也失去半邊臂膀。
是他毀了他。
何平痛苦地想。
最開始是他鼓動村裡人引資辦廠的,也是他帶著大夥選定敲定合同的,但是他太自信、太自負了,僅憑微薄小商小販經驗就簽訂了大合同,如今出了問題,他卻不能解決。
他聯係香江人,表明工人情況,希望獲取補助並重新擬定合同,對方卻說合同大部分條款是米國本國人使用的,不存在需要修改的地方。
“可是連基本的保障都沒有,我想我們得重新商定。”何平說。
“怎麼沒有保障,你們仔細合同了嗎?”香江人將問題推回去。
“那我們工人斷臂的事,怎麼處理呢?”
“你看好合同再來找我。”
正巧趕上負責他們的翻譯走了,說是她有問題,於是何平希冀翻譯有誤,有什麼申請補助賠償的地方沒翻譯出來,去外經貿部求人,希望再給他翻譯一次,也將事故留了案,望國家能出手幫忙一次。
但外經貿部遲遲沒有回應,等了半個月,才等來姚青青這位初來乍到的翻譯實習生。
姚青青不知所以,何平在她身邊看,她筆下便飛快起來,早乾早完事。
等江子拎來菜籃子,裡麵裝滿甜桔、青棗、枇杷、午飯時,姚青青剩最後一段了。
江子看到何平臉上凝重的神情,他沒有哀傷,眼底沉寂。
“我不餓,你把我的飯吃了吧。”何平對江子說。
“等你餓了再吃。”
“等那會飯都涼了,還跟我客氣?”
兩人低語。
隻要手速夠快,腦速根本不成問題,姚青青翻譯速度取決於她手速,以田徑運動員衝向終點的高漲情緒,快速翻完最後一句話。
她不擔心自己翻譯有誤,隻顧慮寫快會不會筆誤。
“我完事了,我再檢查一遍,看有沒有問題。”
姚青青笑眯眯向何平要稿子檢查。
何平默默將稿件遞給她。
“吃點東西再做。”江子勸姚青青,傾斜籃子讓她看裡麵的果子。
“沒事,你們先吃吧,我耽誤你們了吧。”外邊都有工人吃完飯回來了。
他們不休息嗎?雖然合同上規定他們酬勞跟產量掛鉤。可這也太爭分奪秒了吧——
姚青青懷疑他們不會給自己放假。
何止是不放假,甚至巴不得自己下工的時候讓家人頂上。
工廠工作與農田乾活最大區彆是不用看老天爺臉色,他們生產多少就掙多少,而且這又不是在國企,開固定工資,做多做少都是一個數。
人民生產積極性大大提高。
李叔也來了,他的門牙上掛著綠色的青菜,“怎麼樣?”他問何平。
“我再去一趟市裡。”
“我就知道。”李叔眼底透露看穿一切的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