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叫聲這樣淒厲, 肯定出事了。
任鶴隱沒有半分猶豫,跟在後麵一齊往山下跑。
他們剛跑到半山道上, 一個年輕亞獸人氣喘籲籲跑過來報信,聲音焦急,“青,隱,不好了,溪被大石頭砸到了!”
青眉頭擰緊, 神情凝重, 問:“怎麼回事?”
年輕亞獸人氣都沒喘勻, 急得額頭上都是汗水,眼睛看著他們, 眼圈有些紅, “溪他們那幫孩子在山上練習捕獵, 泥土鬆了, 有大石頭滑下來, 本來是沒砸到溪的,溪將蘭跟魯推開……”
亞獸人話還沒說完,山腳下嚎啕哭聲越靠越近。
青顧不上多問,拔腿奔下去看。
正哭著的是芽, 他懷裡還抱著一隻血跡斑斑的小老虎。
見到任鶴隱他們下來, 哭得眼睛都模糊了的芽抱著溪撲過來撲通一下跪在任鶴隱麵前,紅腫著眼睛盯著任鶴隱,淚流滿麵哀求道:“隱, 求求你救救溪!求你救他!我知道你是祭司,求求你救救溪!”
任鶴隱被他這一撲,下意識退了幾步,對上他眼睛後心一顫,趕忙去扶他。
青沉聲道:“先彆慌,將溪放下來,我們看看。”
芽哭著哆哆嗦嗦說道:“他被石頭砸了一下,直接變成獸型了,身上都是血,也不知道他砸到哪裡了。”
青臉色凝重,伸手在溪小小的身子上細細摸了一遍,低聲道:“砸斷腿跟腦袋了。”
芽一聽,哭聲更悲戚,“溪——”
任鶴隱看溪腿不自然地向裡折,腦袋還破了一個大口子,可以看見裡麵慘白的骨茬。
這個時代,溪這麼小的孩子受這麼重的傷,要挺過來很難了,
青搖搖頭,臉上表情哀戚。
任鶴隱實在不忍,低聲道:“你們輕輕抱穩溪,我看看。”
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用力點點頭,一邊哭一邊抱穩兒子。
溪身上肉眼可見的大傷就兩處,斷掉的前腿跟打破了的腦袋。
腿是閉合性骨折,摸起來沒什麼碎骨茬子,不幸中的萬幸。
腦袋那邊則是一大片頭皮被掀起來,像掀開的帽子一眼,可以看見粉色與紅色交織的嫩肉及白慘慘的骨頭。
哪怕芽一直捂著兒子的腦袋,血還是一直在流。
任鶴隱捏開溪的嘴巴,他嘴裡唾液很清亮,看不出來有沒有受內傷。
溪現在還有呼吸,不過已經比較微弱了,小胸.脯靜靜的,不見起伏,讓人心裡發酸。
任鶴隱眸中神色變幻,手有些軟,他盯著芽。
芽哭得快厥過去了,嚎啕哭聲讓人心中酸澀。
任鶴隱按著溪的頭皮,忽然深吸一口氣,發狠道:“彆哭了,抱穩溪,我儘力救他!”
任鶴隱伸手指著人群中的人,飛速說道:“木,你們幾個快去洗乾淨炊罐,燒兩罐開水出來,先燒一罐我急用。鑿,你們給我端一盆鹽跟幾個乾淨的空盆子過來。我還需要三條三指粗的木材,一大塊獸皮。都分頭去找,要快。”
大家馬上行動起來。
任鶴隱急速吩咐完,深吸一口氣,看著青說道:“青,我需要儘可能細但柔韌的藤蔓。”
青點點頭,神情凝重道:“沒問題,我現在就去拿。”
木條最先找來,獸皮還沒拿到,任鶴隱等不及獸皮,直接將身上穿著的獸皮衣撕了幾條下來,小心扶正溪的前腿腿,仔細摸過幾遍檢查好後,讓身邊人扶著,用木棍跟獸皮捆紮固定好。
任鶴隱做這一切時,溪還在昏迷中,小小的老虎崽雙眼緊閉,沒一絲生氣。
腿固定好了,就剩還在流血的腦袋了。
任鶴隱看著血肉模糊的這一個大口子,心發慌手發軟,他舔舔嘴唇,咽咽口水,左右張望了一下,啞聲喊道:“鹽呢?”
“在這裡在這裡!”端著滿滿一盆鹽過來的亞獸人也緊張,趕忙擠上來,“鹽來了。”
“我還要水,沒完全燒開也沒關係,先倒一小盆過來。”
周圍人趕忙去端了。
水已經燒開了,旁邊人趕忙端來一盆,任鶴隱將一大盆水分彆倒入幾個盆中,其中三個舀了一大勺鹽倒入水中,他自己要了一盆,另外兩盆讓人拿著和空盆來回倒騰,自己則彈出指甲連手帶指甲整個浸入熱鹽水中。
水還很燙,燙得他“嘶”了一聲。
熱水跟濃鹽水都消毒,現在沒條件用酒精,也無法將手放到火裡高溫消毒,隻能這樣試試。
他手燙得通紅,有種火.辣辣的疼痛感。
燙了一會,他將手拿出來,深吸一口氣,示意旁邊倒騰濃鹽水的人可以停下來了。
天氣冷,水涼得快,倒騰幾下,任鶴隱感覺不算燙人,轉頭對芽道:“我要處理傷口,有點疼,你抱好他。”
任鶴隱聲音有些怯,所有人都聽出了他沒底氣。
芽用力點頭,臉上有死馬當活馬醫的絕望。
任鶴隱跪在地上,鋒利的指甲飛快切割著溪創口附近的毛發。
旁邊有個亞獸人一直幫忙按著溪的傷口,血卻還在滲出來,溪一隻白虎崽硬生生被染成了紅色,毛發濕漉漉粘在一起。
“石絲藤來了。”青帶著人飛奔過來,氣喘籲籲將一把比縫衣線粗不了多少的藤蔓。
任鶴隱接過飛快拉了拉,這藤蔓韌度意外地不錯,他沒拉斷。
他點頭,“可以,快,丟到燒開水的炊罐裡煮,”
青跑過去了。
任鶴隱專心對付溪腦袋上的傷口,血液又腥又粘手,剃乾淨創口附近的毛後,任鶴隱舀溫鹽水清洗他的傷。
溪的頭皮被掀起一大塊,像一隻前邊開了口的皮鞋。
看著十分滲人。
任鶴隱手有些軟,卻還是掀起溪的頭皮,舀鹽水衝洗創麵。
水流帶著臟東西流下來,很快就能清楚地看見粉紅色的肉跟白色的骨頭,水流走後,新鮮血液又湧出來。
任鶴隱忙按住溪的頭皮,一邊換了沒放鹽的溫水接著衝,一邊喊:“用筷子將藤撈出來放盆子裡給我,快,手彆碰到。”
溪的腦袋被衝了兩遍,溪還是眼睛緊閉。
任鶴隱顧不上管有沒有用,心裡哆嗦著,手卻極穩地撈起一條送過來的藤蔓,用帶彎鉤的鋒利指甲刺破溪被掀起來的頭皮,帶著藤蔓穿過來,又刺破他完好的頭皮。
彎鉤狀的指甲帶著藤蔓穿梭在溪的皮肉裡,像縫衣服一樣將兩片頭皮縫起來。
一下,兩下,三下……任鶴隱也不知道他刺了多少個洞,溪頭上的的傷口慢慢被縫起來了,縫線醜陋而結實。
早上水還結冰的天氣,任鶴隱的額頭愣是出了冷汗,汗珠大滴大滴滾下來,順著他的下巴頦滴到泥地上。
“幫我擦一下汗。”任鶴隱啞著嗓子道。
旁邊有人忙用手幫他擦了。
溪腦袋上的口子已經縫起來一大半,血也不怎麼流了。
獸人們不知什麼時候回來,每個人都麵色凝重。
溪的阿父臨那張年輕的麥色臉龐帶著一片虛弱的金色,他不知什麼時候跪在芽背後,半擁著芽,搭著手抱著溪。
大家大氣不敢出。
任鶴隱眼睛酸痛得要流淚了。
最後一針縫完,溪腦袋上已經不流血。
任鶴隱將藤蔓打了個結,多餘的部分割掉,抬眼看著芽跟他的伴侶,輕聲說道:“暫時隻能這樣了。”
他要站起來,剛一動晃了一下,旁邊的青趕忙扶著他。
任鶴隱眼前發黑,他問:“剛剛燒的乾淨開水還有嗎?”
“還有,還在燒。”
任鶴隱道:“把炊罐抱過來,再拿個乾淨的碗來。”
旁邊人很快去了,帶回來炊罐跟碗。
任鶴隱在水裡加了鹽,自己嘗了嘗,而後對芽夫夫道:“你們先帶溪回去休息,這個炊罐你們也帶過去,儘量給他喂一點鹽開水,不過量不要超過兩碗。還有,彆讓溪著涼了,我馬上去燉點魚膠給你們送上去。”
大量失血後應當補液,卻不是以喝的方式。
現在彆無辦法,隻能暫時這樣。
芽目光發木,胡亂點了下頭,他的伴侶對任鶴隱低聲道謝,其餘人幫幫著他們將炊罐跟碗搬回山洞。
青擔憂地看著麵容慘白的任鶴隱,“隱,你還好吧?”
任鶴隱搖搖頭,他就是精力耗費多了點,剛剛也有些嚇到了,緩一緩就好了。
他低聲道:“我去拿魚膠跟淮山,青,你們幫我舂點獸肉跟魚肉,放兩根淮山一起舂,我等會燉魚膠肉湯。”
魚膠對傷口恢複有力,肉則補充體力,淮山是碳水。
大家很快忙碌起來。
任鶴隱帶來六七塊魚膠,用指甲切碎了放到罐子裡,直接涼水開始燉。
其他舂淮山跟肉的人沒一會也舂好了。
任鶴隱點點頭,讓他們放到一邊,自己一邊看火一邊發呆。
在這片大陸上,真說不好明天跟意外哪個先來。
“隱。”寒過來找他,語氣有些擔心,沉聲問:“你沒事吧?”
任鶴隱回過神來,搖搖頭,“我沒事。”
寒道:“剛才謝謝你,我們都知道你儘力了,無論結果怎麼樣,我們都很感激。”
任鶴隱心裡很難受,他頭一次痛恨自己不是醫學專業的學生。
他搖搖頭,問:“其他孩子呢?沒事吧?”
“沒事,就是嚇了一跳,他們已經回各自阿爹身邊休息了。”
“那就好。”
兩人坐在火堆旁,好一會沒說話。
獸人想生出孩子來很困難,一對獸人伴侶幾十年也不一定能懷上一個孩子。
他們一個三百多人的部落,所有孩子加起來才四十三個。
每一個孩子都是部落的寶貝,尤其穩重大方的溪,他是孩子頭,又因為救兩個小夥伴才受那麼嚴重的傷,每個人心裡都很難受。
大火將水燒開,炊罐裡的水一直咕嘟咕嘟冒著泡,一滿罐子水很快就剩半罐。
任鶴隱伸勺子去攪了一下,感覺燉得差不多了,忙放入舂好的肉跟魚,還有淮山漿,一邊煮一遍攪。
很快,一罐特彆的粥就煮好了。
任鶴隱去大石鍋那邊蹭了一碗肉湯喝,回來熄滅炊罐下的火,讓旁邊的亞獸人們照看粥罐,自己端著一大碗魚膠粥去看溪。
芽他們的山洞在山腳往上不遠的地方,任鶴隱沒走幾步就到了。
他能在一眾山洞中準確快速的找到芽他們的山洞,是因為他聽見山洞裡麵有人在哭。
任鶴隱聽了心裡怪不是滋味。
他在洞口輕聲喊了一句:“芽,我是隱,可以進來嗎?”
一個陌生的男人聲音低低響起:“進來吧。”
那時芽伴侶的聲音,他迎出來,對任鶴隱道謝,“隱,今天謝謝你。”
“不用客氣,我也很喜歡溪。”
山洞裡點著火把。
任鶴隱走到火光下發現這對伴侶都很憔悴,眼裡滿是血絲。
他對上這對伴侶的眼睛,輕聲道:“今天晚上我想留在這裡,隨時查看溪的情況。”
芽用力抹了一把臉,顫抖著嘴唇問:“隱,溪能好起來嗎?”
“我也不知道。”任鶴隱實話實說,見他的眼神一下由希冀變成黯然,心裡十分不好受,說道:“溪平時身體很不錯,現在傷口做了處理,他應該能挺過來。剛剛給他喝了多少鹽水?”
芽的伴侶臨趕忙答:“兩碗全都灌下去了,剛剛他還尿了一次,我們幫他擦了一下,換了張獸皮。”
“尿液的顏色怎麼樣?帶紅色嗎?”
芽剛剛沒注意,有些慌亂地看向自己的伴侶。
臨道:“看起來不帶紅色,就是普通的尿,跟他以前尿床的時候一樣。”
“這就好。”
任鶴隱走近前看溪的情況,小老虎崽子還在昏迷著,他身上蓋了獸皮,任鶴隱伸手進去摸,被窩裡還算溫暖。
應當沒有發燒。
任鶴隱認真道:“下次他再尿尿或者大便,他的尿液跟大便都要留出來,用木盆裝著。”
他不是醫生,不過照顧過病人,記得術後要觀察大小便,現在留大小便主要看尿量跟飲水量是否平衡,再看顏色之類。
芽跟臨兩個連忙點頭。
任鶴隱鬆了一口氣,“我煮了粥,你們再喂他喝一碗。他平時能喝下這麼一大碗粥嗎?”
“能。”臨答,從任鶴隱手中接過粥,要去喂兒子。
芽小心將兒子抱起來,儘量不牽動他的腿。
任鶴隱靜靜地看著他們喂粥,等喂了一大碗,對他們說道:“你們也下去下麵吃晚飯,吃得飽飽的再上來,我在這裡看著溪。”
芽搖搖頭,“我不想吃。”
“不想吃也得吃。”任鶴隱認真道:“溪還需要你們照顧,你們得打起精神先照顧好自己,才有餘力照顧他。我剛剛醫治過他,我知道要怎麼做,有我在這裡看著,不會有問題。你們要是實在擔心可以先一個人去吃,等一下換另一個人去。”
臨打起精神道:“我們兩個一起去吧,暫時麻煩你了。”
任鶴隱搖頭,“不客氣。”
他們兩人走後,任鶴隱特地調出搜索框,利用今天的搜索機會查看受傷或手術後的處理辦法。
他已經試過了,獸人們看不到他的搜索,每次他在看著搜索功框的時候,在外人看來他就是盯著半空在發呆。
搜索時間太短,隻有五分鐘。
這裡條件太簡陋。
任鶴隱沒有收集到什麼比較有參考性的信息,他歎了口氣,手袖在兩個袖子裡發呆。
溪在一旁躺著,呼吸平穩,暫時沒有發熱的跡象。
如果他隻有頭上跟腿上兩處傷口,任鶴隱並不太害怕,隻要不出現大麵積感染,這孩子應該都能堅持下來,怕就怕溪身上還帶著內傷。
現在能做的已經做了,隻能儘人事聽天命了。
芽跟臨壓根沒心思吃飯,隻草草扒了幾口,塞滿了肚子就回來了。
芽兩個眼睛腫得跟爛桃一樣,鼻音濃重地問任鶴隱,“溪怎麼樣?”
“跟剛才一樣,目前情況很平穩。”任鶴隱說道:“你們回來了,我去山洞裡抱兩張獸皮過來,溪可能還會尿床,我抱兩張過來好替換。”
“不用。”臨有些局促地攔著任鶴隱,“我們儲存了很多獸皮,夠用了。”
“那我抱一張,我那邊有星空獸的獸皮,現在暫時也不用,抱過來讓溪蓋,那個獸皮比較保暖。溪現在很虛弱,千萬不能著涼。”
任鶴隱這麼一說,臨再沒法拒絕,他眼圈有些紅,“謝謝你。”
任鶴隱歎口氣,“客氣什麼?”
任鶴隱走出山洞,順著山道往上走。
青在山腳下做飯,見到他的身影,忙喊了一聲,“隱。”
“青?”任鶴隱停在原地,等他快步跑過來。
“溪的情況怎麼樣了?”
“還是那樣,暫時看不出有沒有好轉,不過也沒惡化,我今晚在他們那邊守一晚。”任鶴隱道:“我想搬一張星空獸獸皮過去給他蓋。”
青道:“部落裡也還有兩張,拿部落裡的吧。”
溪為救其他小孩受傷,部落裡本就該出麵。
任鶴隱不堅持,“好。”
青跟任鶴隱抱著星空獸的獸皮過去,還沒走到芽他們的山洞,就見山洞外麵站著好幾個人。
“青,隱。”那幾個人有些局促地跟他們打招呼。
他們是蘭跟魯的阿父阿爹,溪救了他們的兒子,自己卻受了重傷,現在生死不明,他們有心過來看望溪,又怕引得芽跟臨傷心,已經在山洞口徘徊了好一會兒了。
青知道他們的來意,歎了口氣,對他們說道:“來了就一起進去吧。”
“好。”
任鶴隱跟青抱著獸皮往山洞裡走,幾個家長提著東西跟在後麵。
見到芽跟臨,幾個家長訕訕打招呼,“芽,臨,我們過來看看溪。”
芽跟臨倒沒有遷怒他們,隻是臉色很憔悴,無言點頭。
幾個家長將手裡的東西放在山洞一邊,其中一人低聲問:“溪好點了嗎?”
任鶴隱看芽跟臨一眼,代答道:“情況會不會好轉,得過了今晚才能看出來。”
幾個家長略站了一會,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