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我這個男人挺優秀的,你試一下,不虧。”
“那也不行。”
彎彎曲曲的山道裡,對話一直持續下去。
直到沈雙道:“你煩不煩?”
“ok,我下次繼續。”
沈雙:……
她不再說話,季遠也安靜下來,專心地走著山路,沈雙隻覺得,身下一顛一顛的,他身上很暖,漸漸的,竟睡了過去。
醒來時,一片黑乎乎的。
沈雙捂著額頭,過了會,才意識到這是她在村長家的房間。
她覺得有點渴。
端著水杯下樓去倒水,卻見客廳內人竟然挺多,一幫人坐在那,圍著火爐。
季遠也在那,伸著手和柳導他們烤火。
這也是劇組的日常之一。
山中娛樂匱乏,到了下工時間,有信號還好,沒信號時一幫人無事可做,正好村長家有個火爐,柳導就提起“紅泥小火爐”的典故——
於是一幫人空了就圍著火爐聊天、打牌、遊戲,偶爾柳導還會給主演們講講戲。
沈雙當然也不會不參與。
這時她下樓接水,柳導看見她,立馬就招手:“又又,來,坐。”
沈雙走了過去,季遠讓出一個位置。
她看了他一眼,再看其他人,雖然大都表現得一本正經,耳朵卻全偷偷豎著。
沈雙:……
都等著看八卦呢。
她偏不。
沈雙若無其事地坐了下去,能很明顯地感受到其他人遺憾地歎了口氣。
沈雙:……
“在乾什麼呢?”她問。
“小陸問村裡人買了點紅薯,”柳導道,“我們都在等著紅薯熟。”
沈雙也看見了那火爐上方架起的一個鐵絲架子,架子上鋪了層薄薄的錫紙,錫紙上一個個紅薯躺在那,表皮烤得微焦。
一股濃鬱的香氣撲鼻而來。
她突然覺得有點餓了。
回程路上,隻吃了季遠路邊買的兩塊麵包。
“你們就光等?”
“啊,那倒沒有,”陸銘野這男主角見她來,坐得離她遠遠的,“我們在講故事,每個人講一件自己的傷心事,啊,剛好,輪到柳導。”
柳導罵了句“小兔崽子”,看著天:“傷心事啊?”
“有倒是有,”他道,“我以前拍電影嘛,你們知道,當小導演的時候,誰他l媽找你拍啊?我家裡人也不支持,我就跑出來,當時一窮二白的,誰都嫌棄。但我女朋友沒嫌棄,她覺得我特棒,有追求,跟著我東奔西跑,吃過好多苦日子。我又清高,不願意去拍那些下三濫的,當時全靠她打工養我…我難受,自我懷疑的時候,她總告訴我,沒關係,我會成功的,她等得起。”
“可等我成功了,她不在了。”
“她去哪兒了?”
誰都知道,柳導沒成家。
“死了,出的車禍。”柳導說起,眼裡還有淚花,“我前天剛跟她吵了一架,我覺得不能拖累她,就說了分手。”
“第二天,再看到她,就是在一輛吉普車前。”
柳導道:“我現在還記得那吉普車的樣子,灰色,特彆大,車輪下沾了血,半紅半黑的。”
所有人都沒說話了。
“挺像電視劇的,是不是?”
柳導道,“所以啊,我覺得人這輩子遇到誰都不容易,你也不知道下一秒,這人是不是就不在了,要珍惜緣分哪。”
說著,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沈雙一眼。
沈雙知道,這話是對她說的。
她摩挲著玻璃杯,沒應。
“我說完了,”年輕人的事,柳導也沒想多參與,隻點到為止,“輪到誰了?小季,接下來是你吧。”
季遠一笑:“傷心事?”
“被狗追算不算?”
他這話一出,剛才凝重的氣氛立馬就給打破了。
柳導指著他:“你這滑頭,不行,不行,不能過,換一個。”
“對對對,不能過!”
“傷心事啊,那可太多了。”季遠歎氣,“成績老拿第一就是拿不著第二;錢怎麼也花不完;愛我的姑娘太多了……”
“你這個凡爾賽!行了啊,再提我們傷心了。”
火爐旁的氣氛頓時熱鬨起來。
陸銘野更是衝過來,把季遠壓倒,這幫人大都是年輕人,鬨了起來。
沈雙捧著玻璃杯,喝了口水。
她早就知道這結果了,從季遠嘴裡,可得不著什麼實話。
一幫人鬨完,又各自回了座位。
紅薯可以吃了。
有人拿著撥火棍,從錫紙上撥出來一個,左手右手地倒騰,邊倒騰邊嘴裡發出“滋溜滋溜”“哎呀燙死我了”的聲音。
季遠遞過來一個紅薯,那紅薯用油紙包著,發出濃鬱的被烘烤過的香氣。
沈雙沒接,用那雙大大的眼睛看著他:“你自己吃。”
季遠莞爾,“放心,一個紅薯…”他壓低聲,“還當不了聘禮。”
沈雙:……
她哼了一聲,吃就吃。
隻是到手卻是太燙了,手一抖,紅薯就往地下掉,被季遠接住,他卻像是毫無所覺般,重新幫她將紅薯皮剝了,露出金黃的裡子遞過來。
旁邊人一陣“哦哦哦”叫起來。
季遠長腿一下踢過去:“少起哄!鬨什麼鬨!”
沈雙一口咬著紅薯芯,咽了下去。
很甜,燙嘴,像童年記憶裡的味道。
沈雙一口一口地吃著,似感覺異樣,轉過頭,卻見季遠正單手支在一條腿上,安靜地看她。
火爐跳動的紅色火焰映入他的眼睛,好像盛攢不住的、熱烈的、某種名為愛的東西。
沈雙停住了。
他卻似是以為她噎住了,忙起身,從旁邊地上撿起一樣東西遞過來:
“慢點。”
沈雙的目光落到他的手上,或者說,落到那隻黑色保溫杯上。
形狀很熟,像是三蕖市的那一隻。
她接過,喝了口。
紅糖水的味道,很甜,恰到好處的溫度。
那溫度衝得她眼眶發熱,沈雙猛地站了起來:“我有點困,先回房間了。”
說著,也不等其他人回答,直接上了樓。
“哎,這孩子……”
柳導看看季遠,“還不去看看?”
季遠頷首,起身,過了會,果真往樓上去。
沈雙在自己房間裡,聽著門口那“篤篤篤”“篤篤篤”的敲門聲。
“沈雙,哪不舒服嗎?”
季遠的聲音。
她咬著唇,過了會,敲門的聲音停止了,門口很安靜。
她卻走過去,猛地拉開門。
隻見門口,季遠還在那,正訝然地看著她:“怎麼了?”
沈雙推他:“你走!你不要在這了!”
說著,她竟哭了出來,眼淚撲簌簌地掉。
她捂住眼睛,卻能感覺季遠沒走。
他還在那,溫柔地看著她。
“你走啊,不要在劇組了!”沈雙帶著哭腔道,“你為什麼要來這裡?你為什麼要來動搖我!”
她帶著絲絕望地道:“我明明已經好了的!我可以靠一個人生活,我可以跳舞!我可以過得很好,可你為什麼要來!”
她哭著,卻被人抱進了懷裡。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她能感覺他的唇在她發頂輕輕吻了下,那力度很輕,像帶著萬般憐惜,“是我的錯,我的私心作祟。”
“你為什麼要來!我明明已經整理好了!”沈雙還在捶打他,“我明明已經整理好了的…”
可他卻又不依不饒地追過來,不斷喚醒早該塵封的記憶。
他抱著她,沈雙哭了很久。
最後,也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她還躺在床上,窗外的陽光讓她感覺,昨天的一切都像夢裡似的。
她摸到手機,給顧明真打電話,竟然通了。
“真真,我是不是挺沒用的。”她說,“我說‘分手’的時候,那麼決絕,我以為我放開了,沒什麼大不了,一個人也能過日子,不是嗎?而且我還有跳舞。”
顧明真在那邊靜靜地聽。
她沒打斷沈雙,她知道,對方隻是想要一個垃圾桶。
沈雙覆著額頭:
“可他一對我好,我就會忍不住記起來。他給我煮紅糖水,他背著我走了兩個小時的山路,他遞給我紅薯時,手還在抖,我知道,他胳膊一定麻了。你知道嗎,他對人好時,真的一點都讓人抗拒不了,我甚至還拉steven當擋鍵盤,可他說他不在意,他可以當備胎……”
“其實,談戀愛的時候,他對我也很好。我那時候來大姨媽,什麼都乾不了,但他就是每天開兩個多小時的車來節目組看我,他陪我吃那些難吃的東西,每晚上都用手幫我捂我肚子,我有時半夜醒過來,還看到他手就放那。我發脾氣鬨他,用冰冰涼的腳去捂他,我媽以前都嫌棄,”沈雙吸著鼻子道,“但他就是肯,他讓我放他胸口捂……”
“你其實想答應了,對不對?”
顧明真道。
沈雙搖頭:“不,我不知道。”
“總有一股不甘心堵在那,但我不知道,那是因為什麼。”
“但這股不甘心不解決,我就是不想答應他。”
可等沈雙起床,洗漱完下樓吃飯時,她才知道,季遠竟然連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