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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胡太守點了點頭, 又問,“聽聞這兩個小子這兩年間長跑去撫幼院,且幫著撫幼院裡的孩子弄了些營生?”
“是。”劉伯神色端正了些, 他並非沒見過世麵的老朽, 知道這話與兩個孩子的未來關係頗大, “他倆說都是從那大災裡九死一生活過來的, 他們倆能幫上手,就幫一下。”
具體的劉伯沒說, 他知道胡太守有此一問,必定是已經知道了。
——顧辭久和段少泊兩人一個通史,一個精理, 但他們倆給這些孩子想的營生, 卻並非什麼高大上的買賣,去年是夏賣醪糟,冬賣栗。今年置辦了石墨, 所以是早賣豆漿,晚賣豆腐。這些孩子把自己和做買賣的擔子都打理乾淨整潔,不缺斤短兩,不貪小便宜。
豆腐在這個年代並不算難製作的東西, 但做的人還是不多, 無他, 做豆腐太辛苦了。種地尚有農閒時,磨豆卻無一日休。
“不瞞劉伯,曾有人與本官說, 那兩個孩子是在胡鬨,朝廷建立撫幼院,以國家的錢財撫養這些孩子,結果還要讓他們自己去做買賣,那是丟朝廷的臉麵。”
“大人,這……”劉伯臉色一變,以為自己把事情想錯了,胡太守此時出言詢問,乃是要怪罪兩人。
胡太守抬起手來,沒讓劉伯說話:“撫幼院怎麼樣,本官自己能不清楚嗎?確實是能讓那些孩子死不了,可也就是僅此而已了。待他們到了年紀,又被人豬狗一般,趕出門去,甚至還沒到年紀就跑了的,不管如何,他們的下場也大多是女為女昌男為盜。”
現代孤兒院裡還能飛出金鳳凰,古代這種類似的撫幼院裡卻是彆想。
感歎一番,胡太守繼續道:“我聽聞,他們在撫幼院還打過架?”
“是。”劉伯眼睛又亮了,且說起這一段來,真是比他早年間單槍匹馬宰了五個韃子還要得意,“大災裡去的孩子還算聽話,可原本那院裡頭,頗有些好吃懶做的,那兩個小子就先用拳頭讓他們聽了話。可後來賣起來了東西,得了進項,就有人不好好乾了。還有外頭遇到了好心人,知道他們是撫幼院的,特意給了錢不要東西,後者多給了錢。有的孩子愛貪個小便宜,讓那兩個小子發現後說也說不清,打老實了也就罷了,還不聽話,就給隔絕在他們之外了。”
“哦……那給了錢不要東西,或是多個了錢的事情,本官也聽聞過,聽說是後來他挨著個的找上門去還了錢,這何必呢?豈不是讓好心人心寒?”
“這事小人也問了那兩個小子,他倆說‘若是收了這些人多給的錢,那以後來買貨的人,是不是也都要多給錢?現在很多人還特意選我們的貨來買,是因為我們可憐。他們買到了我們需要的東西,又照顧了我們的買賣,這是兩全其美。可若是要求人家非得多給錢,不給錢就是沒善心,那以後來買的人就越來越少了。’”
如今在司安城中還有了點小名氣,尋常百姓都願意去買那些挑擔孩子們的豆漿、豆腐和豆乾。
“這是子貢贖人的道理。”胡太守笑得越發親切,“這兩個孩子不但學了書中的道理,還能學以致用,確實是好孩子。今年八月,本州開鄉試,他倆可要參加?”
“是要的,雖然這倆小子年歲不大,但他們那文師父也該讓兩個小子進場去試試,中不中無所謂。”
“言之有理。”胡太守便沒再問其他,命人取出兩套文房四寶,表示這是送給兩個少年的禮物。
這時候顧辭久和段少泊也正在剛剛胡太守與劉伯談論的撫幼院裡,一群孩子如今正在開開心心的圍著一頭毛驢。這是他們攢錢買下來的,自然,劉伯也在買驢的時候出了力,否則這樣的好驢子是輪不到他們這些孩子的。
“這驢子也是我們幫你們辦的最後一件事,從今日後,我倆就要埋頭苦讀,這些年都要將精力放在學習上了。”顧辭久看他們稍微聲音小了點,方才道。
這群開開心心的孩子臉色大變:“顧大哥!段二哥!你們不要我們了嗎?!”
段少泊搖頭:“當初說好的,我們隻是給你們指出來一條明路,幫你們走過最開始的這一段,現在路走過來了,也該我們功成身退了。”
“兩位哥哥,怎、怎麼能這樣?”
顧辭久眉毛一挑:“怎麼不能?我們是欠了你們錢財了,還是吃了你們的大米了?”
“不、不是,兩位哥哥莫要誤會!”一群孩子趕緊搖頭,顯然這兩位積威甚重,可還是有年紀小的忍不住哭了起來,“那我們以後可怎麼辦啊?”
“現在怎麼辦,以後還是怎麼辦啊。”顧辭久攤手,“行了,我們走了。”
他們倆一走,這院子裡的孩子重又鬨騰開了。有了這麼一小段時間的思考,倒也不是所有人都不高興了,反而有人動起了自己的心思:“兩位哥哥如今已經是童生,想來是想要的已經要到了,覺得已經無需與咱們為伍。你們也彆在想著什麼把人叫回來了,如今先想想自己。”
“你這是怎麼說話的?”
“我說話難道不對?”
“陰陽怪氣的!我就問你,兩位哥哥帶著咱們走到如今這一步,他們可取了分文?”
“這……”說話的啞巴了,在錢財的事情上,顧辭久和段少泊是從來不沾手的,就算是麻煩,也要讓他們至少過半數的人在場看著計算和分配,買東西也是他們自己認去的,“錢財是沒要到,可是名聲難道他們沒要到?”
“且非但分文未取,還自己掏錢給咱們添置了許多。你光想著人家的名聲,你就不想這事換成你,你乾得了嗎?若是人家不聞不問,你我還在這撫幼院中忍饑挨餓!”
“忍饑挨餓也總好過把人剛從夜裡帶出來,卻又一腳踢回去得好!他就這樣走了算什麼好漢?咱們以後怎麼辦?繼續賣豆腐嗎?況且,你我都年歲大了,是要離開撫幼院的,離開之後我等又要如何?!”
“你這還訛上人家了?兩位哥哥又不是你親爹媽,還得管你一輩子不成?”
這兩人你來我往,滿滿的這再長的孩子們也分做了兩派,跟著一塊吵鬨。可除了這些人之外,還有兩個孩子名牛二和虎六的偷偷摸摸的就出了門,直接奔著顧辭久和段少泊的家裡去了。
他們一路小跑著,倒是沒等顧辭久和段少泊回家就讓他們給追上了。追到了之後,牛二見到兩人便行禮:“兩位哥哥可需要仆役?”
“嗯?”
牛二道:“多虧了兩位哥哥教我等算數,又讓我等在街上賣貨有了好名聲,離開撫幼院也能做個小二、夥計,勒緊褲帶也不是不能娶妻生子買房置地,但……我等之前跟著哥哥,學了為人處事的道理,總覺得要是繼續跟著哥哥,也能學更多的道理。所以,我等情願為奴,跟在哥哥身邊!”
虎六也道:“我不如牛二能說會道,隻是我生來愚笨,跟著兩位哥哥才踏實。”
他倆都是原先撫幼院的孤兒,牛和虎是撿到他們的年份,二和六則是月份,這倆都是讓顧辭久和段少泊打過的孩子頭。兩年前,這倆人雖然是孩子頭但也隻是比同在撫幼院的孩子高壯一點,若是跟尋常人家的孩子比那也是瘦小得很,如今卻長了不隻是一個頭,骨架子上也見肉了。
牛二長得小眼睛、塌鼻子,下巴幾乎沒有,就是挺醜的尋常人。虎六卻挺俊的,而且他眼窩比尋常人深,說不準是有胡人的血統。
這倆的共同點就是都不傻,在顧辭久和段少泊出現之前,他們在撫幼院分庭抗禮,後來顧辭久來了,也曾炸過毛,可在發現了好處之後,立刻就比自己的小弟還要投入其中。
今天顧辭久一說要走,他倆本來還想著看看情況,誰知道那群孩子就鬨騰開了。其實那兩個打頭的用的都是他們玩剩下的招數,且那兩人彆管是說顧辭久和段少泊不好的,還是說他們好的,其實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一個——他們被扔下不管了,這就讓其餘的孩子不得不將心思從希望段少泊和顧辭久回來這上麵轉移過來,轉而開始尋求加入新的小團體。
可在撫幼院稱王稱霸能如何?即便是這個撫幼院現在已經好多了,大家能有點進項,甚至於能在離開撫幼院之前,還有可能積攢下一點點錢財。可牛二和虎六看的明白,靠他們自己,也就是維持住如今的這個局麵,隻要他們其中有誰稍有懈怠,處理又不能服眾,那很快撫幼院就會被打成原形。
偏偏那些人已經開始爭權奪利了,那撫幼院說不準要不了多久就要回到兩年前的狀況。
他們倆不想回去過那種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了,不認同剛才蹦出來的兩個人,也不認為自己有那個能力,那就來找顧辭久,不管怎麼說,也要試一試。
“好啊。”
兩人把想說的話說完都緊張得厲害,可卻沒想到顧辭久的回答這麼快就來了,也這麼輕而易舉。
“啊?兩、兩位哥哥?”
“怎麼?我們答應了反而不好?”段少泊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