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辭久是涼山縣的縣令,段少泊是濘水縣,且兩地挨著。
兩人得了任命,還有一個月的回鄉假期,算起來四個月內到任就成。不過兩人還是趕緊收拾行李,準備出發,因為這要是真的卡著時間到斛州,那可是就要入冬了,反而不好上路。
東西剛收拾了兩天,突然有人前來邀請,說是“故友相約”。
這些日子各種前來邀請的人絡繹不絕,不過自稱“故友”的還是頭一個。顧辭久和段少泊暗道一聲來了,坐上了來人的馬車。馬車也沒出多遠,拉著他們到了岐陽南邊的一處宅院,帶著兩人到了花廳。
一看見等在那裡的人,係統先鬆了一口氣——太子。
太子聽見聲音轉過頭來:“家中有事,到今日才能來向二位賢弟賀一聲喜,還請二位賢弟莫怪。”
他舉止自然,眼睛雖然有些無光,可若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不妥來。
自上次一彆,時間也有一個多月了,這點時間可一點都不算長。太子失明也差不多是這麼長時間,他卻已經能適應和調整到這個地步,真是不容易。
段少泊道:“趙兄的事,我倆已經知曉。如今見到趙兄,隻覺得佩服欣喜,如何有怪?”
“?!”太子先是疑惑,想這兩人是不是把自己跟彆人搞混了,繼而想到當初劉雪娘曾經與他說的,他倆怕是已經知曉了他的身份了,頓時生出了幾分感慨,還有點小窘迫,坐在那竟然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趙兄備下的酒菜可真是豐盛,既如此,我倆就不客氣了。”顧辭久抓起筷子,已經下筷了。
酒菜是豐盛,而且都是少湯水、零碎的,每一道菜要麼是小塊,要麼是比較大的片,很好夾的那種,顯然是照顧了太子。
三個人推杯換盞,攀談說笑,卻又與往常無異,太子甚至再次懷疑起來這倆到底是真的知道了他的身份,還是認錯人了?
直到兩邊差不多吃完了,顧辭久突然道:“殿下可曾想過改個名字?”
“啊?”這時候的太子,和某些時候的係統突然同頻了——這話題跳躍得也太快了點?等等!他剛才稱呼我什麼?所以,果然是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了……知道了還那麼坦坦然然的跟我吃飯喝酒?既高興可還有那麼一點點的小生氣啊。太子一時間腦子裡有點亂七八糟的,下意識的回問,“改名?”
“是,因陛下的那道聖旨,殿下目疾之事已經天下皆知。外邊關於殿下的傳言……頗有些不好聽。”
顧辭久這話,說得太子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他是看不見,這是激動之下的下意識的反應。顧辭久說的是大實話,但是這種話……換個脾氣暴躁的,雖然是不能立刻把你拉下去砍了,但也會揮袖而走,從此你就要與太子結成死仇了啊!
幸虧,顧辭久和段少泊還是知道給人一點思考的時間的,他們沒繼續多說,而是依舊小口小口的吃著菜。
太子坐在那呆了半晌,總算明白過來一個問題,這兩位說這些話,本質上還是因為知道了外邊的不利情況,想給他出謀劃策。
太子也知道外頭的傳言,太子妃雖然不忍心,但太宗和皇後都沒有隱瞞他。因為從小這地至尊夫妻的教育方式就是這樣的,太子知道他不能因為一些話不好聽就不聽,否則等到出了事,那就必定是大事。
像是如今,即便因為太宗的聖旨,讓他穩住了太子之位,可眾人在震驚之後,很多人都在議論,說這事是他和皇後進言的,太宗與皇後恩愛非常,又疼愛太子,於心不忍才會下了那樣一道前所未有的聖旨。
——他請辭太子之位就是怕出這種事,結果,現在把他的母後也給拉進來了。可是,太子還不能再請辭了,因為從聖旨中,太子看到了他的阿父對他的期待與愛護,就像當初阿父把還是個孩子的他立為太子一樣,現在他的阿父正用這種方式繼續支持已經瞎了的他。
世人都說皇家無親情,史書上多少骨肉相殘的事情,那他就得拚儘一切回報他的阿父。
上回為了鄭重所以叫了阿父父皇,好像阿父這些日子以來都挺難受的?
太子這邊自責得有點走神,那邊兩人一看,這桌上都快吃得沒菜了,顧辭久當即咳嗽了一聲:“咳咳!”
太子回過神來,才想起來正事:“這……本宮還是不知道,當今的情況,與本宮改名有何聯係?”
顧辭久答:“這兩件事是沒有聯係,但改名卻一向都是來表誌向的。”
“誌向?”太子沉思,繼而恍然大悟,“正該如此!多謝兩位賢弟!”
外邊那些傳言,主要問題還是擔心阿父離開得太早,到時候太孫太小,他以此為原因自己上位!而他作為一個瞎子,上位之後要不了多久就要成為旁人的傀儡,這個傀儡直指皇後出身的孫家與太子妃的娘家趙家。
雖然,就算他做了太上皇,皇太孫繼位,他也一樣有權力參與朝政,可畢竟是隔著一層……
“這也是我等一拍腦袋想出來的法子,到底是否有用,還不知道。”顧辭久道。
太子笑,多多少少是能有一點用處的,總比什麼法子都沒有強。
太子興致上來,又叫上了幾個菜,之前太子是很克製的,酒沒喝幾杯,這次卻算得上是開懷暢飲了,他喝酒也不上臉,眼睛反而越發的有神。顧辭久和段少泊都沒發現他喝醉了,結果那邊兩人低頭吃了一口菜,再抬頭,他就趴桌子上不動了……
主人都這樣了,客人自然隻能告彆。
顧辭久和段少泊回到家的轉過天,有人送了重禮來,遞上來的名帖竟然是太子本人的——其實名帖才是最重要的禮物,正兒八經的太子.黨都不一定有的寶貝。
又收拾了兩天東西,兩人出發前往了斛州,半路上,笑嗬嗬的劉伯跟著雙黃車馬行的人馬來了,這支隊伍是準備到斛州建立分行的。
大魏的規矩,赴任的縣官應該先到州府跟太守見一麵,登記一下,然後才能前往自己的縣城。然而,斛州的太守,寧斌,是個常年帶著人馬在外頭跟鹽戎人互毆,把“家裡”的事情都交給都督範左暉的彪悍文人。所以斛州整個就是文武倒吊,他們到的時候,寧太守又出去砍人了,隻有都督見了他們。
範都督長了一張刻板的國字臉,也是夠高大的,手伸出來,虎口上厚厚的一層硬繭子,不過他的皮膚比尋常的武將白了很多,眼睛下麵還有明顯的黑眼圈。看看他書案上一摞摞的公文,就知道這怎麼回事了,常年在室內處理公務,不這樣才怪了。
範都督跟他們會麵的過程很短,沒有官樣的敘話,也沒有留下吃飯,連杯茶都沒叫。隻是驗看了他倆的公文,又把兩摞公文交給他們,就讓他們走……
“對了,你們來之前,應該是已經知道,上一任的涼山縣和濘水縣的縣令是怎麼死的了?”
“是。”顧辭久道,“涼山縣的縣令是讓狼咬死的,濘水縣的縣令是活活餓死的。”
“哦?竟然還讓你們查到真實的死因了,不錯,不錯。”範都督笑了,因為斛州上報的是說這兩人都是死於鹽戎人之手,不過真實情況也報上去了,上頭都知道,明白這是為了讓這兩人的死法對外顯得好看一些,顯然上頭的人也是同意的,“既然如此,那就好好乾把,可千萬莫要重蹈覆轍。”
“是,大人。”
話說,涼山和濘水各自的前任縣令,具體是怎麼死的呢?
那首先得說斛州整體的狀況,大魏立國也有快六十年了,尤其是最近的二十年,與百姓休養生息,大多數地區的人口都有增長,可就是斛州,人口年年打底,偏偏斛州的麵積,在大魏的諸多州裡排行能穩穩的進前三。
這就導致,斛州的大多數地區,狼比人多,老虎、豹子每年也都有商人的事件,像是熊和野豬這種喜歡跑下山的野物那就更多了。
最近這幾年,甚至被野獸所傷的百姓,比讓鹽戎人所傷的更多。
作為一縣父母,遇到這種野獸,自然是自己擼袖子上!結果涼山的上任縣令,遇到了大隊的狼群,雖然最後成功殺狼而歸,可是他最終還是傷口感染而死。
至於濘水縣令的死因,就是困擾斛州的另外一個問題了——土地收成不好。
斛州的冬天比較長,本來能耕種的時間就比其他地方短暫。又常有鹽戎人前來劫掠,他們一來,老百姓更不能安穩耕作,於是收成就少。收成少,稅少,百姓也吃不飽,來年更沒力氣耕種土地,這就是個惡性循環。
上任濘水縣令精於農事,覺得水稻是南方的作物,小麥和高粱是北方的,他們這更北的地方,理當有一種適合自己的作物。就想找一種適應這裡的土地,能產出更多食物的作物。
他做了一個嘗百草的神農,結果,不知道吃了什麼毒草,整個臉還有喉嚨都腫脹了起來,吃不進去東西,活活把自己餓死了。
這兩個人,都是值得敬佩的人。
離開斛州的州府金戈,兩人前往任地,正好是先到濘水,上任縣令死後並沒有回鄉,他的兒孫遵照他的遺囑,將他埋葬在了濘水——老縣令想著,總有一日,他們這地方會種植上適合當地的作物的。
兩人一起前往祭拜,這位老爺子若在現代世界,怕不又是一位澤被蒼生的德魯伊。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嗚!!明天趙書文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