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男孩忽然特彆激動地反抗起來,嗓子裡咕嚕不清地喊爹。
“姑娘這麼大人了,怎麼還跟小孩子一般見識?”一道溫潤的男聲從身後傳來。
蘇園已然察覺到身後來人了,不過這會兒才應聲回頭,便見一名年近的三十青衫男子走過來,他模樣斯斯文文的,眼神卻異常陰冷,手裡提著一個紙包,類似於包點心的那種紙包。
白玉堂有給素顏形容過醫不活的樣貌,長臉鳳目,唇很薄,有一對仿似彌勒佛的耳朵。
這男子就是醫不活。
這倒是意外之喜,她本以為今天醫不活恰巧不在,她就隻能教訓熊孩子玩兒了。
“你這話倒是說錯了,我這不是跟孩子一般見識,我是讓孩子在長見識。”
蘇園對自己下手的輕重程度很有數,胖男孩現在一點事兒都沒有。她故意當著醫不活的麵兒,彈了一下胖男孩的腦門。
胖男孩見著爹在,就委屈地哭起來,眼淚直流,卻不敢發出聲音,因為他真有點怕了眼前這惡婦,對他一點都不留情,完全不像其他大人那樣讓著他。
“哦?”醫不活倒是不著急解救胖男孩,微微上揚眉梢,等著聽蘇園的解釋。
“我是為了讓他早日看清,這江湖根本不是他蠢爹說的那樣,‘大家都不跟孩子一般見識’。”
蘇園隨即拍了拍胖男孩的臉蛋,胖嘟嘟的肉就在亂顫。
“小家夥,江湖殘酷險惡得很,不僅不會因為你弱小就不欺負你,更會因為你又作又蠢很想弄死你呢。”
“哇——”胖男孩大哭起來,連連喊著爹。
因為蘇園鬆開了他,他就趕緊跑到醫不活的懷裡,抱著他哭訴告狀,求醫不活快為他報仇。
醫不活拍拍胖男孩的後背,對蘇園道:“那我要多謝姑娘幫我教訓他了。”
“客氣。”
蘇園放了鳴鏑,給白玉堂信號。
醫不活見她此舉,眸色漸深,“姑娘和錦毛鼠是什麼關係?”
“反正跟你沒關係。”蘇園靠在牆邊,漫不經心道。
片刻後,白玉堂翩然現身在豬圈旁。他側眸瞥一眼豬圈裡兩頭渾身是泥的肥豬,神色略微僵硬。倒不知出了什麼狀況,蘇園竟偏離計劃,沒在雞鳴巷引醫不活,反而跑到這處豬圈前……
“料到白五爺會找到我,想不到會這麼快。”醫不活看到白玉堂現身,其實並不意外,眼睛裡甚至閃爍出幾分興奮之色,“任大牛不是我殺的,不過我倒是可以把真凶留給你們。喏,就是他!”
醫不活將懷裡的胖男孩推了出去。
“爹?”胖男孩不解地望向醫不活。
白玉堂和蘇園也有幾分不明白眼前的景象。
醫不活卻無所謂,聳了下肩道:“養兒子就是用來出賣的,不然呢?”
蘇園:“……”
哪來的變態,講話居然比她還變態。
“是永康礦場的崔主簿花錢雇我殺任大牛,具體經過我已經寫在了供狀裡。”醫不活從懷裡掏出一張供狀,將狀紙疊成一條後,塞進綁紙包的繩子下,然後就把紙包丟向蘇園。
蘇園躲了一下,藥包便打在了牆上,隨後落地,裡麵有黑色顆粒狀的東西散落一地。
接著這些黑顆粒都動起來,有幾隻已然振翅飛起,是飛蟲!
白玉堂立刻抓住蘇園,帶她翻牆躲開了那些飛蟲。
豬圈方向傳來男聲慘叫,聽起來是胖男孩的聲音。
街附近就有藥鋪,白玉堂立刻去買了硫磺粉來。居高將硫磺粉灑下之後,那些悉數吸附在胖男孩身上的飛蟲都一個個滾落到地上不動了。較之它們之前從紙包裡剛滾出來的大小形態相比,如今這些蟲子的體型都變大了很多。跟蜱蟲似得,喝飽了血肚子就會變大。
胖男孩已然氣絕,臉和手臂等裸露的地方都被咬的稀爛,見了白骨。
醫不活則早已經不見了蹤影。
“這是苗疆的血肉蟲,最愛啃食活人身上的血肉,遇硫磺即死。”
蘇園看著豬圈裡還在拱土的兩頭小肥豬,問白玉堂:“它們怎麼沒事?”
白玉堂默然。
蘇園隨即看向胖男孩的手掌,胳膊已見了白骨,但手掌沾泥的那部分卻是完好的。
“看來這血肉蟲可以用濕泥避開?”蘇園揣測道。
白玉堂也覺得有這種可能。
“醫不活對他兒子的態度很奇怪,虎毒還不食子呢,哪能這麼殘忍。他對這孩子並不上心,看似寵溺實則放任,不僅教壞他,還說出賣就出賣。”蘇園就沒見過這麼奇葩的父親,蘇進敬都比不過他。
“是有些奇怪。”白玉堂甚至開始懷疑,當初他能成功殺他妻兒,是出於醫不活的故意算計。
“這還真是一份兒供狀。”
為防有毒,蘇園用木棍撥弄開醫不活留下的那張紙,上麵寫明了他在何時何地收到永康礦場崔主簿的多少財物,並表明他將這些錢物都存放在了雞鳴巷的住處。這其中還有一封崔主簿寫給他的信,催他儘快滅口任大牛。
任大牛胸口所種的那一記錐刀,據醫不活的供狀敘述,是胖男孩主動所為,因為覺得有趣兒。
至於這話的真假倒是沒人知道了,因為胖男孩已經死了。
鑒於醫不活此人狡詐,手段難測,探其雞鳴巷住處,便十分小心翼翼。先以艾草等物煙熏驅蟲,再查探是否有暗器機關,之後又放了兩隻活物進去探路,這才放心地讓人進入搜查。
這大概就是醫不活的故意戲弄。
雞鳴巷這座宅子的選址非常用心,讓人誤以為醫不活會精心設計,為自己留了很多後路,實則這宅子什麼異常都沒有。裡麵很普通,沒有任何機關暗器或暗道,曾經被翻整過的院子,就真的隻是單純地挖土種花種樹而已。
這醫不活做事還真挺氣人的。
彆說白玉堂最受不得這種挑釁,就連蘇園都有點被成功激怒了。
“想不這廝竟出此詭怪損招,令人防不勝防!”王闖這次算是親眼見識到了號稱狡兔三窟的醫不活是有多狡猾了。
他們想過各種可能,甚至分外小心翼翼地引他從宅子裡出來,以為隻要他真正現身了,就能成功將人抓獲。卻想不到這醫不活好似猜到他們想法和行動一般,反其道而行,真敢麵對麵現身,應對了他們,並且猝不及防地耍陰招,放出了血肉蟲。
“如今被他逃了,咱們可還有什麼殺雞儆猴的妙法,將他擒獲?”王闖希冀地望向蘇園和白玉堂。
鞠師爺在旁咳嗽了一聲,提醒王闖:“大人,‘殺雞儆猴’用的不對,‘出奇製勝’倒可以。”
“噢對,我剛才一時著急,想說的就是出奇製勝的妙法。”王闖為自己圓場道。
蘇園見白玉堂默然坐在桌邊,神色異常沉冷,曉得他心情很不爽利。
她選擇不說話,拿一塊廣寒糕塞進嘴裡,慢慢地嚼著,桂花香溢滿口。
白玉堂突然起身,囑咐一聲蘇園先回開封府,便提刀離開。
王闖試著去勸,但他張嘴說話的速度比不過白玉堂離開的腳步快。
王闖隻好對蘇園道:“五爺他——”
“隨他去。”蘇園見王闖一臉不放心的樣子,反問他,“要不誰能攔住他,你能麼?”
“我我我可不敢。”王闖忙擺手,隨即就罵那個醫不活不是東西,簡直就是人間禍害。
“他倒是神算。”蘇園晃著茶杯,若有所思地看著杯中的茶葉微微晃動。
“是啊,雖然說這話不太好,但這廝真是厲害。”王闖納悶道,“他以前不是做大夫的麼,也不是算命修道的呀!”
蘇園一笑,對王闖道:“或許他比算命修道還厲害。”
“蘇姑娘可彆嚇我,難道他還成神了不成!”王闖驚悚歎道。
蘇園抿了一口茶沒說話。
今晚王闖就將府裡最好一處院子,安排給蘇園住下,並分派了四命丫鬟四名婆子伺候她,另有四名護院負責在她的院外守夜。
各方麵安排的可謂是相當周到細致了。
蘇園見王闖熱情,自然不會浪費了他這份兒心意。所以在吃夜宵的時候,什麼紅燒獅子頭、洗手蟹、清蒸甲魚都安排上,她吃得很儘興。
次日,蘇園就將謄抄來的醫不活的供狀並著一封說明的信,派人送給包拯他們。
“若能在路上遇見最好,若遇不到,就到永康再和他們彙合。”
衙役應承,領命去了。
蘇園想了想,不放心,轉而又找一名衙役,也令他送同樣的信出去。令其走城東的門,繞遠路前往永康,並囑咐他不要以開封府官差自居。
這一舉動為了以防萬一,當然如果沒有意外最好。
蘇園又叫來幾名身手好的衙役,打發他們去鄢陵縣幫助白玉堂一起尋找醫不活。
醫不活對妻兒的態度太過詭異,必須要弄清楚他過往經曆,才便於了解這個人到底在走什麼路數。蘇園請了檔房的文書幫忙,令其書信一封給醫不活家鄉的縣衙,請他們幫忙細致調查醫不活的過往經曆,特彆是他從做大夫突然轉性做殺手那段時間,都發生了什麼事。
孫荷帶著核桃酥來見蘇園,順便告訴蘇園她近日監視龐顯的成果。
“我見到蘇進敬去太師府拜見龐顯了!至於來人說什麼做什麼了,我就不知道了。”孫荷委屈地表示自己這次很聽話,就在太師府附近遠遠地監視,沒靠近,全然沒有危險。
“怎麼還委屈了?你還存著闖太師府的心思?”蘇園點一下孫荷的額頭,“你以為隻有開封府有高手?那龐太師是三公之首,較之包大人地位更勝一籌,堪稱一人之下。他若想招攬能人異士,豈會沒有?”
孫荷表這下才算徹底明白了,蘇園之前為何會跟她發那麼大的脾氣。若沒有上次發脾氣的事,她這次還真容易不長記性,忍不住好奇心要逞強闖一闖,輕敵的後果自然是要喪命的。
孫荷:“那老大覺得他們到底在密謀什麼?我猜肯定沒好事,一定是在算計老大。”
“該來的總不來,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蘇園平淡的眼眸裡忽閃出一絲精光。
隔日,蘇園和孫荷逛首飾鋪子的時候,鋪子掌櫃忽然把她們看過的首飾都包起來,欲送給二人。
“這是為何?”孫荷不解。
“這是我們老爺的吩咐。”掌櫃的說完就看向二樓。
蘇園也跟著看了一眼,就見二樓賬房走出一名中年男子,滿身富貴,卻不失儒雅之氣。
蘇園早前潛入蘇府時就已經暗中見過他了,蘇府的當家蘇進敬。
“近來一直想著,我們會以怎樣的情形相見,每每思及,我便愧疚緊張地落得一手冷汗,是又想見卻又怕見,拖了一日又一日,仍不知該如何麵對。未曾想今日會在這遇見你,意外之喜,也意外地慌張,不過這應該就是天意了。”蘇進敬用自來熟的語氣和蘇園說道。
“你是該慌張。”蘇園應和一聲,便拉著孫荷往外走。
“蘇姑娘不肯賞臉和我多聊幾句?這些首飾你若嫌少的話,這間鋪子我可以送給你!”
蘇進敬見蘇園止了步,嘴角得意揚起,繼續以利益誘惑蘇園。
“我知道因我和你娘的疏忽,令你這十幾年在外受了很多苦。如今我們都想補償你,隻要你肯回蘇家,金銀首飾田產鋪子,你想要什麼儘管提,我都給你。”
“是麼?要什麼都給?”蘇園踱步道蘇進敬跟前,低聲跟蘇進敬道,“那我要你的命,你可給?”
“你——”蘇進敬頓時變了臉色,沒想到蘇園一開口話語這麼衝,如此不可理喻!她竟不是愛財麼?
“如今到這份兒上,我們就不需要裝什麼了。若我真如你們所言,是你們的親生女兒,那肯定沒被當成寶貝。否則偌大蘇家,又怎麼會那麼輕易丟失一名剛出生的嬰孩?”
蘇進敬嘴唇囁嚅,似有話要說。
“想跟我提薛氏?人都已經死了,子女還被你們安排得妥妥當當,提她又有什麼意思。”蘇園的意有所指,以蘇進敬自然能聽明白。
蘇進敬緊盯著蘇園,臉色越發不善。
“說實話,蘇家的事兒我查了很久,但你們掃得很乾淨,就像是抓不到手的泥鰍,找不到任何有用的證據能證明什麼。但近來我仔細想過了,就算查到證據又如何?父殺女並不犯法啊。”
蘇園說到這裡,見蘇進敬一臉震驚,便知自己一直以來推測的方向並沒有錯。
“讓我來猜猜你的目的。一起出生的兩個女兒,論長相,我甚至比蘇喜好看些,這總不至於成為你們拋棄我的理由吧?那就隻有一點區彆了,我比蘇喜晚半個時辰出身。
你信道,家中建造的道觀花費頗為奢靡,選宅是風水寶地,搬家亦選了最好的黃道吉日……瞧你這麼舍得花錢信道的樣子,我猜當時怕是有哪個狗道士跟你說,此女不詳該弄死之類的話,你便聽信了。
之後倒是不知出了什麼差池,總之十七年後,你的管家來開封府交稅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大情況,你當年本該死掉的女兒居然還活著。
你便忍不住了,想將這個本該死掉的不詳孽種認回來,隻要認回來了,父母大過天,再殺一次又何妨?反正不犯法啊。”
在蘇園講述這些猜測的時候,蘇進敬一直盯著蘇園,眼底有未知的情緒在暗湧,但很快她就整理好了自己失態的表情,作出一臉心痛狀。
“你到底在胡亂說些什麼!這些年可是受得苦太多?害你的人太多?才令你這般惡意地揣測我們?”
作者有話要說:日常懷疑自己這麼努力更新到底有啥用。每次累瘋了寫完了,興奮的刷評論想著總有人誇吧,結果發現大家都沒啥感覺,訂閱更是不見長,反而掉。轉念想想,破案文本來就冷題材,這文還更冷,看得人少,不熱鬨也正常,真的不該想太多。卑微努力更新,爭取月末早點完結叭~多謝還在繼續支持的小可愛,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