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辭職以後, 銀貝爾每天都過得渾渾噩噩, 完全看不見未來的希望。這一天打開家門,她看到了一個怎麼都沒想到會來拜訪她的人。
“好久不見, 貝爾。”布可逆笑了一下, 臉上的皺紋讓他看上去包容又滄桑。
“你、你怎麼來了……”
“因為還愛吧。”布可逆歎息道, “你或許不知道,即便你最終選擇了離開我, 我對你的感情也從來沒有變過。聽說你辭職了, 就過來看看你。”
現在看到布可逆,她隻覺得滿腔都是委屈,想一頭撲在他的懷裡, 大哭一場。但她知道,她現在沒有了退路, 示弱隻會顯得她更弱, 於是她忍住了,禮貌又有些疏遠地說:“你還愛我?我不覺得你愛我。你愛的是露薇雅。”
布可逆愣了一下:“我愛露薇雅?你在開什麼玩笑。”
“男人真的愛一個女人,一定會給她婚姻。”
“我的布可宗神啊!”布可逆抱著頭, 有些崩潰了, “你開始胡說八道了是嗎?當時巴路叫我迅速找海洋族聯姻的時候, 我是不是第一個想到了你?我一直想娶你, 是你拖著不嫁!而且, 勸我娶露薇雅的人也是你, 不是嗎?你說蘇釋耶肯定是最後的贏家, 這是一個討好他的機會, 而你有孩子了,如果查出來這段曆史,對我影響不好。我說我不在乎,說我也有女兒,這樣很公平,大眾對兩個有孩子的人結合抵觸情緒反而比較少。但你還是說你不配,我的妻子應該是乾淨無瑕的,堅持要我娶露薇雅。你忘記了?”
銀貝爾說不出話了。確實,這都是她曾經對布可逆說的話。
布可逆苦笑道:“事實說明,我的眼光比你更準。我跟露薇雅公開婚訊後,大眾都覺得這是一樁惡心的婚事,是一筆權力與純潔青春的交易。如果我娶的是你,根本不會有這樣的輿論。”
“可是,你已經娶過泡泡小姐了,可能再娶我嗎?”
“當然可能。隻是需要時間。”
“需要多久?”
布可逆皺著眉思索了一會兒:“怎麼也得要個三五年吧,等這件事風頭過了。”
“哈哈,三五年……三五年裡,夠你再換上幾個老婆?”
“你什麼意思?”
“你如果真有誠意,現在、立刻,娶我。”銀貝爾直直得盯著他,聲音冰冷,“你做得到嗎?”
“你為什麼不這樣逼夜迦?”
現在聽見“夜迦”二字,銀貝爾的心像被刀子狠狠紮了一下。她特彆想哭。不僅是為了夜迦的從未愛過,更多是為了自己的傻。但是,在布可逆麵前,她還得戴上另一個麵具,假裝自己一點也不喜歡夜迦:“我為什麼要逼夜迦?我們倆的事,與第三人有什麼關係?”
但很顯然,布可逆也不是傻子。他皮笑肉不笑地說:“你想現在嫁我,隻是想氣夜迦吧。”
“我氣他?哈哈哈,他是我的誰?我為什麼要氣他?我和他睡過嗎?你這種狹隘的猜測真的很好笑!”
“你和他確實沒睡過,我相信。你隻是想睡他,沒睡成。”
銀貝爾覺得心虛極了,不由提高音量:“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你有什麼證據,在這裡汙蔑我!”
“你彆忘了我是誰。你們在學校裡的事,我都知道的。而且,夜迦是我的表侄。”說到這裡,布可逆用食指和中指夾著兩封信,丟到她麵前,“這些都是你寫給他的情書吧。有夠露骨的。就像以前你寫給我的情書一樣露骨。”
銀貝爾望著那兩封信,不由自主雙手交握,瑟瑟發抖,連帶著牙關都在微微打顫。她認得那兩個信封的花紋——銀魚和南極光,她最喜歡的。她不敢打開那兩封信,也不敢抬頭看布可逆,隻是木雕般盯著信封。
布可逆還是很有風度,把兩封信往她麵前推了一下,卻不再催促她打開:“今天來找你,也隻是想告訴你,我也死心了。”
銀貝爾哀求,想挽回。
布可逆推開她的手:“露薇雅隻是單純到蠢,而你,一直都很聰明,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因為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所以你會去研究男人想要什麼,拿著男人想要的東西當餌,在我們麵前晃,卻從來不給我們。你知道什麼時候該進,什麼時候該退,拿得起,放得下,這才是你的高明之處。現在你應該比誰都清楚,在我這裡的這根線已經斷了,或許不久之後,整個落亞的線都斷了。所以,做回聰明的你自己,放手吧。”
這是布可逆第一次對銀貝爾說這樣的狠話。以前,他從來都很溫柔,不管她怎麼發脾氣,他總能說出讓她最安心的話,並且身體力行地對她好。所以她也覺得,隻要她想回頭,他隨時都在。現在,她害怕了。她往前遊了一截,輕輕拉了一下他的手:“逆哥哥,你誤會我了,我沒有那個意思……”
“不要叫我哥哥,我的年齡當你爺爺都夠了。”布可逆孩子氣地笑了一下,“還是叫我逆大爺,如何?”
她並不覺得這句話很好笑,但還是乾笑了一下,努力討好他:“想想我們的女兒,她還很愛你啊。你忘了她有多可愛嗎?”
“我愛你的時候,她才是我的女兒。我不愛你的時候,她隻是你和前男友生的混種。”布可逆摸了摸她的頭,“如果我們倆真有女兒,她隻會絕種。”
銀貝爾驀然瞪大眼,還是使勁兒搖頭。
“放手吧,銀貝爾。是時候重新開始了。”他拍拍她的手背,和夜迦一樣,把她的手輕輕推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在第三次服藥的前一天,就當是道彆,梵梨請星海、當當、雙思夫婦、尤燦夫婦吃了一頓飯,理由是最近打工賺了錢,想請大家聚聚。好友們都聊得特彆開心。可是他們越是開心,她的心情就越是惆悵。隻有星海懂她為什麼會這樣,但也隻能全程在桌子下握住她的手。
回家以後,她把寫給蘇伊的報複性字條放在了桌子上,拿出早就備好的兩瓶藥水:紅色那瓶是逆向靈魂交換魔藥,黑色那瓶是逆向時空靈魂交換魔藥。
她先打開紅色那瓶,毫不猶豫地喝了下去。
除了滿嘴又澀又割得舌頭疼,像吃了兩斤鹽水菠蘿,無事發生。這在她的意料之中。隻是想賭一把看看。
打開黑色那瓶,一股煙霧般的液體從裡麵流出來,還剛好都被她吸到了肺裡。嗆得她連著咳了幾聲。她趕緊把蓋子關上,然後坐在窗前,望著外麵的景色出神。
退潮後的海水將一絲絲腥味帶入鼻腔,路燈的光暈在水中搖晃。艦艇來來往往,穿刺著水聲,螺旋槳的“突突”聲,混合著小區外住民晚間漫友時的聊天聲,一並湧入了清晰的聽覺中。因為捕獵族的五感,這裡發生的一切是如此真實;但因為一切太不一樣,又像夢中的場景一樣。
就這樣,又過了兩個多小時,她都沒有再打開黑色的藥。
與第一次出海、第一次服藥、第二次服藥感覺都不同。此刻,她對這個世界依然充滿了好奇,依然有遺憾,但更多的是不舍與無助。
在黑暗中,她拿出通訊儀,開始嘗試聯絡星海。
藍色的電光在水中跳躍,沒過多久,熟悉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喂,梨梨。”
他的聲音原本清冽乾脆,總是刻意為她變得溫柔。而不管是什麼時候,他說話的時候,情緒總是很平穩,讓她感到安心。和他在一起之後,她每一天都會覺得驕傲、滿足。想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看,這就是我愛著的男孩子。
可現在不一樣了。一聽見這個聲音,眼淚就快要忍不住。她努力壓製住洶湧的情緒,直至他再次喚了一次“梨梨”,她才用輕快的語氣說:“想你了,所以給你打個電話。”
“我現在過來。”
“彆,不用。”她急道,“太晚了,不想麻煩你。”
“不麻煩,見你永遠都不會是麻煩。剛才我本來就想到你家裡陪你,但你那麼堅持要自己待著,我隻能走了。你馬上要服‘冥河之心3號’了,不應該一個人待著。”
她本來想再次否認,但最近那麼忙,身體早就疲憊到了極點,加上服藥和離開二選一的壓力,實在有些撐不住了。她輕聲說:“星海,你有沒有對一切都感到無能為力的時候?”
“當然。”
“那你都是怎麼調節的呢?”
“試著感恩,滿足自己所擁有的。很多事我們無法決定結果,那麼隻要儘力就好了。例如現在,你不快樂,就想想令你快樂的事。”
“令我快樂的事……”梵梨沉思了一會兒,“你。”
“你這麼勇敢漂亮的女孩子,死亡之神都舍不得帶你走的。”星海柔聲說道,“而且,就算明天會遇到最壞的結果,也不要放棄今天。為了我,開心起來,好不好?”
“好。”梵梨用力點頭,“為了你,我會開心起來。”
“嗯,你要想,不管發生再糟糕的事,總有一個男孩子疼你、支持你,陪在你身邊,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都會一直愛你。而且,他現在正在向你趕過來。你要知道,他會一直在。這樣想,會不會感覺好很多?”
他的語氣一直柔軟而樂觀,梵梨卻一直在默默流淚。
其實,如果她死了,也就是一了百了。但她無法想象,如果她離開了這裡,或者明天變成了一堆白骨,星海會有多痛苦。明明應該是她安慰他的時候,他卻表現得那麼堅強,讓她覺得很愧疚,又很心疼。
又聊了一會兒,梵梨看著遠處,佯裝不經意地說:“如果我有機會可以選擇逆向靈魂交換,或者冒險最後一次晉升,你希望我選什麼呢?”
原本以為他會說“我希望你活下來”,但沒想到他說的是:“我沒有任何希望。”
“什麼意思……”
“我希望你做自己想做的,而不要顧慮我怎麼想。”說到這裡,她的房門同時被叩響,“開門吧。”
剛才胡思亂想太多,都沒發現他的動靜。梵梨趕緊結束通話,遊到門口,打開房門:“當當給你開的門嗎?我還在窗口等你,沒想到……”
她的話沒說完,因為抬眼對上了星海的目光。她僵了兩秒,視域一片模糊,直接上去緊緊抱住他的脖子,緊到渾身發抖。
星海低下頭,也用力把她抱在懷裡。
“隻要你開心,不管你做什麼選擇,我都開心。”他輕輕說道,“在遇到你以前,我一直在外漂泊,因為負麵記憶吞噬症,生命中總有大片空白。你出現以後,這份空白被塗成了彩色的。就算你會離開我,你留下來的色彩也不會消失。我會帶著與你在一起的回憶,好好活下去的。”
“那……如果我死掉了,你會忘了我嗎?”
“不會。我或許會忘記你死去時的痛苦,不會忘記現在的快樂。”他微笑著,捋了捋她在水波中翹起的發梢,“所以,彆難過了,我帶你下去吃點宵夜,好不好?”
聽見“宵夜”,梵梨耳鰭動了動,抬起頭來,眼睛明亮了很多:“好!”
她的變化快到讓人措手不及。他笑出聲來,牽著她的手,一起遊了出去。
這個晚上,梵梨沒有再打開時空魔藥。她決定把藥劑留到最後一刻再喝。隻要她還在這個世界一秒,她就想多和星海相處一秒。
後來星海送她回來,她躺在床頭,握著他的手,明明已經困得睜不開眼了,但還是不願意閉眼,一直拉著星海跟她聊天。
“梨梨,快睡吧。”星海坐在地上,下巴枕在她身側,輕輕撥弄著她的劉海,“明天要服藥,今天早點休息,抵抗力也會強一點。睡吧……”
“不要。”她任性地搖頭,靠在他的額頭上,“快說說,如果有一天,我變得不像我了,你還會繼續愛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