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三個人在廚房吃得開開心心, 看上去頗有一家三口的即視感。
飯後, 梵梨躺在沙發上, 用清潔劑清洗盤子,哼著小曲兒,尾巴不停擺動。星海遊過來,在她身邊坐下:“梨梨, 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
“嗯?”梵梨眨眨眼。
“我沒有在‘海族艦艇’工作。”說出來以後, 星海垂下肩,有些泄氣, 也鬆了一口氣。
“沒事啊, 不喜歡, 咱們就換一個工作。”
“不是,聖耶迦那的造艦業競爭激烈, 履曆表強的人太多,很多人拿著兼職的薪水做全職工作。我說是落亞分部過來的也沒用。他們說得很明確,我想應聘的職位,不管是兼職還是全職,都隻收海神族和純血鯊族、逆戟族。”
“又是種族歧視!”梵梨氣得差點摔盤子,“他們不明白, 你比純血、海神族優秀一萬倍!”
“我不優秀。”星海苦笑道, “現在我才知道, 在落亞吃得開的實力, 在聖耶迦那是寸步難行。”
“不不不,你真的很優秀,在我心中,所有男人加起來都比不過你一根手指頭,讓他們都去死好了!氣死我了!”
梵梨快爆炸了,星海的聲音卻平和又溫柔,像把心底的柔軟都釋放出來了:“隻要你覺得我好,就夠了。”
“我當然覺得你好!他們不收你,那是他們沒眼光!而且,他們現在不收,不代表以後不收。就算以後不收,咱們大不了不在聖耶迦那工作,回紅月海不就好了?直接到‘海族艦艇’總部乾活,氣死聖都這幫勢利眼,哼!”最後“哼”的時候,梵梨用盤子重重拍了一下沙發。
“梨梨,我不會讓你跟我一起顛簸、過四處流浪的生活。我會努力。”
“我不在乎。‘你所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歸宿。’這話可是你說的哦。對我來說也是一樣。你在的地方就是家,地理位置不重要。哪怕是睡在野外珊瑚礁上,晚上不也可以看到最美的海上明月嗎?”
星海笑了起來,但這個笑裡有幾分快要流淚的感動:“如果真過成這樣,那我可能會更希望一個更有實力的男人來娶你。”
“什麼鬼……”梵梨猛地坐起來,雙手拍了一下他的臉,“不準亂說話。我愛的人是你,不是一個沒有愛的男人能提供給我的、冷冰冰的物質生活。那樣的生活我一點都不想要。再說,我連貧民窟都住過,你還覺得我不能吃苦嗎?這位兄弟,我也是能撐起半邊天的女人呢,你不知道我在清潔站工作過嗎?”
“我還真不知道……什麼時候?”
“在落亞啊,那時候怕你笑我,沒敢告訴你。你每天送我去打工的時候,我就在裡麵打理那些清潔魚。無語了,現在我看到清潔站都能一秒分辨出哪種魚蝦適合清理哪種汙垢……”
星海“噗嗤”一聲笑出來:“好吧,雖然沒有得到‘海族艦艇’的工作,但我也有做一些很不錯的工作。領導聽說我是聖耶迦那大學的,給我薪酬都很棒。”
“可不是嗎,自尊心太強也不太好嘛。所以,不要瞎擔心了。我們倆都會變得越來越好的,加油加油!”
梵梨滿滿的活力讓星海備受鼓舞,但她自己卻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第二天,趁星海不注意,她偷偷打了一艘出租艦,尾隨他去了打工地點。結果,他的目的地是在一個建築工地,跟一幫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起搬運材料。
“那邊那個混種,滾過來!”旗族包工頭對星海暴躁地喊道,“你是混種,不是雜種,也不是殘廢,搬點東西還會掉出來?”
梵梨看得清清楚楚,地上那些東西明明是前一個工人掉下來的,不是星海。但是,星海一句話也沒說,身上還扛著二十米長、十米寬的鋼板,彎下腰把前一個人掉下的材料撿起來,繼續往前運送。
星海的優勢是速度,不是體力,所以梵梨看得出來,他其實特彆累。
這裡的海水難聞極了,混雜了各種化學氣味和建築工人的汗液,令梵梨好幾次窒息,把鰓緊緊閉上。但等到發盒餐的時候,星海直接一屁股坐在岩石上,大口大口吃著,兩頰都被食物鼓滿了,一點也不介意這些味道。旁邊的壯漢分享了一塊魚肉給他,他還頻頻點頭,謙卑地表示感謝,好像得到的不是食物,而是金塊。
梵梨捂著嘴,忍了很久,才沒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
完成了這份工作,梵梨又跟蹤他去了很多打工點。
這些地方,大部分配不上聖耶迦那大學在校生的稱號。但她知道,彆說星海還沒畢業,就算畢業了,沒有強大奧術支撐的混血,也不會有其他人那麼好的就業前景。
她多次跟星海暗示過自己做牌照租賃賺了不少錢,現在生活並不困難,但這並沒有讓他少拚一些。他每次都說:“你的錢是你的錢,作為男人,我應該肩負起養家的責任。”她也沒辦法拆穿他的謊言,這樣一定會讓他覺得自己更沒用的。她太了解星海了,他有一點大男子主義,不可能忍受被女朋友養著。
男人真是又脆弱又堅強的生物。
然後,她開始到處替星海尋找兼職的機會,並絞儘腦汁,想怎麼不經意地讓他發現這些工作。
然而,一個麻煩沒有解決,另一個麻煩就惹上門來了。
布可日早上七點半,教授裡的學生還不多,星海出去幫梵梨買了一份早餐,卻在走道上被一個鯊族女生攔住了。女生長得不算漂亮,在他麵前瑟縮得像個小綿羊,連眼睛都不敢抬起來:“這位小哥哥,今天放學以後,我有沒有機會和你……”
女生伸出兩根食指,比出了一個“十”字,又勾下去,意為交尾。
“對不起,我有女朋友了。”為防對方聽不懂,他還補了一句才離開,“我和她是一夫一妻製的情侶關係。”
女生有些失落,但心知單偶製的戀愛關係在鯊族裡是行不通的,便做好了備胎上位的準備,再次跟上去:“可以問問你的名字嗎?”
“星海。”
“星海?”女生僵了一下,“梵梨的男朋友?”
“嗯。”
“好吧。”女生徹底放棄了。梵梨的男朋友,那還真沒辦法。雖然她一直瞧不起海洋族,但對於這一屆的學生而言,梵梨的意義已經跳出海洋族這個圈子了。
他們的對話被一個鯊族男生聽到了,他的尖牙咬了咬嘴唇,眼睛變成了兩條尖銳的豎瞳。
這個男生是個留級生,昨天才和這個女生交過尾。他不覺得這女孩有多吸引他,但他的功夫被她從頭到尾挑剔了個遍。他正好聲好氣地說再來一次,她卻當著他的麵,把他的精子全都排出去了,連演都不想演一下,讓他一秒萎了。而現在她用這樣柔順的態度對待星海,讓他覺得倍感恥辱。
聖大是他的地盤。這個從落大來的混種小子,憑什麼睡到梵梨,還要吸引他的床伴?!
所以,星海進入教室以後,他跟著遊過來,拍了拍星海的肩:“喲,星海,早啊。”
星海和他沒說過話,隻留意到他是昆蒂的忠實舔狗,最近和麗娜、凱墨也走得比較近,所以連問他名字的衝動都沒有:“早。”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你不是梵梨的男朋友嗎?”鯊族男生捂著嘴笑了一會兒,想講後麵的話,又笑得話都快說不清楚了,開啟隔音術說道,“那你們倆交尾的時候,她是不是叫得很大聲啊?”
“……你說什麼?”星海眯著眼睛,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的意思是,她是純血海洋族,腔孔很小吧?我隻上過最猛的捕獵族,還沒上過魚餌妞,好奇,所以問……”
他話沒說完,已經被星海打得眼前仿佛綻開彩虹,兩顆帶血的牙飛了出去,血腥味流滿了海水。他沒想到星海這麼帶種,傻了半天,才齜牙咧嘴地擦擦嘴,衝過來用頭撞星海的腦門。星海一下就閃開了,但他沒解氣,又給了男生一拳。
血腥味很快被班裡的捕獵族嗅到了,零散的學生都朝他們的方向看去。
鯊族男生早就知道星海敏捷,以前也看過凱墨的人欺負他,但沒想到單挑完全不是星海的對手,出手全部打空,全程被吊打。打得越多,他越感到羞恥,反擊越是竭儘全力,然後又一次失敗,氣得他恨不得原地爆炸,和星海同歸於儘。
梵梨衝下去,在旁邊焦慮地喊:“星海,不要打了!”
鯊族男生惱羞成怒,打不到星海,隻能打嘴炮:
“梵梨就是個心機婊!”
“如果她真的那麼清純,為什麼不找同族的魚餌,要和你搞在一起?”
“以前在落大她弱勢,所以隻能和你交尾,現在不一樣了,多少海神族男的可以上她的床?”
“跟這種女人你還這麼認真,綠帽俠!”
……
因為這些話都被隔離開了,梵梨聽不見,隻知道他一直在激怒星海。星海把他打得鼻青臉腫。但班裡的學生都不明情況,隻能默默看著。
梵梨正想用奧術中止他們的毆鬥,突然有人高喊一聲:“不要打了!”
接著,兩道水流衝出,把他們倆強行分開,並用海浪“捆綁”住他們——奧術釋放者是奧達艾倫。他喝斥道:“你們在做什麼?!這裡是聖耶迦那大學,不是鬥獸場!”
“是他先動手的!教室裡的同學都看到了!”鯊族男生捂著掛彩的臉說道。
艾倫卻沒管打架的兩個男生,隻是遊向梵梨,風度翩翩、輕言細語地說:“梵梨同學,你還好嗎,受傷了嗎?沒想到剛進教室就看見這一幕,要不是我使用了防禦奧術,恐怕他們會傷得更厲害。但你不要擔心,隻要有我……”
梵梨完全當他是透明人,徑直遊到星海麵前,心疼地替他治療臉上2cm的劃傷:“星海,疼嗎?怎麼又受傷了……”她情緒波動很大,奧術也不穩定,光芒一閃一閃的。
“我靠,大驚小怪!如果他那也叫“受傷”,我算什麼?瀕死嗎?”鯊族男生齜牙咧嘴道。
“再嘴臭,你就真死了。”星海冷冷看向他。
艾倫留在原地,一臉問號。
不僅是他,其他學生也都一臉問號。
眾所周知,班裡有兩個奧達宗族的公子,一個是奧達艾澤,一個是奧達艾倫。哥哥艾澤是蘇釋耶身邊的得力乾將,同時也是著名留級大師,迄今二級奧術已經讀了二十七年了。而弟弟艾倫今年才跟昆蒂一起入學,不管是外形、家庭地位還是學習成績,任何一項都足以讓女生傾倒。合在一起,直接把他組成了一個萬人迷。
但是,在梵梨眼裡,他就是nobody。
這大大地打擊了他的自尊,也刺激了他未婚妻的自尊。昆蒂丟給了他一個怨恨的眼神,他也因為過分在乎自己丟的臉,沒能看到。
艾澤沒在這裡。如果他在,一定會感慨道:“老弟,你丟人了。”
梵梨覺得背上有些發涼,隱約覺得不太對,回頭一看,不知什麼時候,教室門前立著一名留著蒼白卷發、高挑枯瘦的中年海神族女人。
“打夠了麼?”女人麵無表情,聲音毫無起伏,看不出情緒。
男生一秒認出這是誰的聲音,趕緊停下和星海的肉搏,規規矩矩地站直了:“文、文南教授。打、打夠了……”
文南教授徐徐遊了進來,繞著星海和鯊族男生轉了半圈,倦怠的眼神從他們頭看到尾,再從尾看到頭,看得男生不住打哆嗦。最後,她遊到講台後方,把一支紅色奧術幻筆放在桌子上,一點聲音都沒發出。然後,她兩隻枯樹枝般的手交握在一起,跟千年女屍一樣,不再動了。
從這一刻到正式上課後,氣氛之凝重,宛如烏雲密布即將迎來暴風雨的夜間大海。
梵梨跟逃亡的小動物似的,拽著星海,回到座位上。
文南教授來自菩提海首府須陀洹,是海神族裡的言靈族,尾之光是紫色,奧術上限不算特彆高,但她的知識體係卻非常超前。聖耶迦那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宏觀奧術學》就是她寫的。聖都有五十多所學院都認可她的教材。
她兩手空空而來,連課本都沒隨身攜帶,直接站在了講台麵前。除了用幻筆在海水中寫下自己的姓氏,她沒做任何自我介紹,直接進入主題:
“上我的課,出勤率、小考、論文、演講、演示、問答,你每一項都可以不參與。但即便以上你做到百分百,期末考試不通過,你也掛掉了整門課。沒有第二次機會。掛了宏觀奧術,彆的課即便都是滿分,你也無法晉升三級——這些你們都知道,我不再贅述。所以,希望你們認真學習,通過考試。”
聽到這裡,梵梨放輕了聲音,對前排的米瑟和歌說:“她說‘每一項都不參與’,是反話吧?”
“是真的,她上課從不點名。但即便出勤率100%,考試也不一定能過的……我表姐就是她的學生,跟我說過她超級可怕……”
“連米瑟宗主都害怕她?”
“可不是嗎,那時候我姐還不是宗主,但已經是學生會會長了。”
文南教授在教室裡緩緩遊動,說話的時候耷拉著眼,從來沒有露出過50%以上的瞳仁,下巴與脖子的夾角總是高於等於110度:“一級奧術和二級奧術最大的區彆,就在於宏觀和微觀。進入大學的高級奧術,我們要引入的第一個概念,就是微子奧術。《宏觀奧術》課本14頁。”
整個課堂響起了拖拖拉拉的翻書聲。文南教授的聲音依然沒有任何波動:
“……為了使得總能量Mn由N個核子組成的結論成立,首先假設Mn是相同的能量單位的總和,且在奧術釋放和吸收的過程中,不是連續不斷,而是被分割為一個個部分的。這個相同的能量單位,大奧術師奧達竇特稱之為‘奧術微子’,隨後又發布了一篇論文,將之改名為簡稱‘微子’。27頁。”
文南教授雖然不說廢話,隻講乾貨,但比起風趣的布可教授、熱情的魔藥教授,她的授課方式實在是不討人喜歡。學生們都跟沒睡醒似的照做。
“好了,現在我來提一個考驗你們宏觀和微觀奧術學習程度的問題。大奧術師托馬曾經用一篇長達百頁的論文來闡述奧術能陣的運算規則,其中第一條不等式你們應該每一個人都會有基礎的概念。對於拿下雙S的學生來說,應該更是輕而易舉。那位同學,請將這個不等式寫給大家看看。”
說完,她指了指教室裡某個角落。就在昆蒂的身後,剛才和星海打架的男生被銀光照亮了。三百顆人頭齊刷刷地轉到了他的方向。
昆蒂知道他成績不好,趕緊掏出筆,在筆記本上寫了大大的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