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海族子民都認出來了,除了頭發顏色不同,蘇伊大神使和她長得一模一樣。
隻是,蘇伊的眼中有大海,也有藍天,有時又像是繁星的國度;但這個女人的眼中,隻有海的廣袤,宇宙的浩瀚,四十億年的寂寥,就連月色也不敢探測它們的深邃。
“我的孩子們,是誰在呼喚我?”女人開口了,嗓音也與梵梨一樣,有一點點沙啞與微醺,卻明顯低沉許多。
“您、您是……無儘海洋之主……?”獨.裁官遊到她麵前的山腳下,用不確定的聲音說道。
“我是你們的母親。”
“您是深藍嗎?那您為什麼會和蘇伊大神使長得一樣……”
他沒有得到對方的回答。但是,她的反應完美地詮釋了答案:不是她和蘇伊長得一樣,是蘇伊和她長得一樣。
獨.裁官發自內心感到了畏懼,不敢再說話。蘇釋耶遊到離她不近不遠的地方,皺著眉,低低地說:“你是誰?”
他們隔得很遠,但他的話一字不漏地傳到了深藍耳中。
深藍將視線轉到他身上,用著這張再熟悉不過的美麗臉龐,露出了對他而言異常陌生的目光:“你認得我。”
“我不認得你。”蘇釋耶不可置信地搖頭,“即便是借著神識,我也不認得你。你到底是誰?”
“我是深藍。”
“你不是。深藍不應該是你這樣的,她愛笑,溫柔,對海洋充滿悲憫之情,你不是她。”
他百思不得其解。現在的深藍缺失的是“智慧”與“私心”,又不是“溫柔”和“善良”,怎麼可能會因為少了蘇伊的魂片,就完全變得如此冷酷且充滿機械感?
深藍不再說話,隻是勾了一下嘴角,像是一個完美的神靈在嘲笑一個殘缺的靈魂:“自私讓我創造了捕獵族、海洋族,導致這個世界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所以……蘇伊,你在做什麼?”
此刻,梵梨在蘇釋耶身後,閉上眼,集中精力,試圖再次融入深藍的意識。
深藍揮了揮手。一道強力水波向梵梨衝過來。蘇釋耶閃到梵梨麵前,擋了這一下。這道奧術波紋擦過他的身體,“轟隆隆”跟龍卷風一樣,擊碎了大片建築。他身後半徑為五公裡的半圓範圍內,所有文明的痕跡都跟著灰飛煙滅。
深藍冷漠地舉起了權杖,又朝蘇釋耶和梵梨的方向揮了一道銀藍色的光團。
這一回,蘇釋耶為了保護梵梨,被擊退了三百多米,十公裡範圍內的建築幾秒內全部粉碎。蘇釋耶捂著胸口,咳出一口血,染紅了海水。而這對深藍來說,不過是使了拍蚊子的力氣。
“以太之主製造的軀體很強,但你終究隻有那麼一點他的神識,不是我的對手。”深藍淡漠地說道,“蘇伊,你更不是我的對手。融入我的意識,你很快就會被吞噬,連屍體都不剩,不要自取滅亡。”
“融入你的意識?”蘇釋耶回過頭,不可置信地看著梵梨,“梨梨,你為什麼要——”
他沒來得及說完話,梵梨已經消失在了一團金光中。
“蘇伊,我說了,讓你走——”
深藍話沒說完,整個人都像被按了暫停一下,僵直了幾秒。
“梨梨……?”蘇釋耶看著深藍,語氣平靜,心裡卻恐懼極了。
這一刻,和深藍完全融合,梵梨看見了無儘海洋之主幾十億年的過去,瞬間明白了一切。同時,深藍本體也露出了靈動的笑容:“是我。我好像成功了。”
她如此高興,蘇釋耶卻覺得腦袋被千斤巨石重重砸了一下,“嗡”地響了一聲,無法再進行思考。
“真可怕啊,深藍剛才話沒說完,你知道她想做什麼嗎?”梵梨不由打了個哆嗦。
“她想做什麼?”獨.裁官說道。
“她對這世界毫無感情可言,思維還停留在遠古狀態——覺得這個世界不好了,要把奧術神力回收,重新塑造一個隻有海神族的進化新世界。如此一來,那些海洋族和捕獵族失去了奧術,都會退化成海洋生物。可以說,比起獨.裁官時期的哥哥,缺少智慧和**的海洋之主溫柔不到哪裡去啊。你們神一般的人物都是這個思維模式嗎?”
“梵梨,你這是在做什麼?”蘇釋耶睜大眼睛,他看見世界又開始搖晃,天旋地轉,“你答應過我,不會犧牲你自己的。”
“我也沒有辦法。除非深藍接受我和其它魂片合一,那我可以重新回到她身上,主宰她的思維,但她早就對我設防了,4.3億年前就儘全力壓製我,把我孤立出來,所以現在我隻能短暫控製她一會兒。”
“我當知道這些!!”蘇釋耶拔高音量道,“但你知不知道這樣你會死?!”
“我本來就活不過七百歲。”梵梨搖搖頭,“正如深藍在卷軸裡說的那樣,我是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部分。我早就知道了,現在也隻不過提前幾年而已。現在這個結果其實挺好的。因為我不用死了,隻是代替大家回到母親的懷抱。”
“騙人。我一個字都不相信。”
“是真的。不然你想,以我的個性,怎麼可能忍受接受你多偶呢。”說到這裡,梵梨對他微笑道,“最後的時光,我都想留給你,不管以怎樣的形式。”
“梨梨,不要說這種話,真的。”蘇釋耶抑製著所有情緒,其實已經臨近崩潰邊緣。
“……你總是那麼令我意外。”梵梨還是堅持說道,“你不光給了我陪伴,還給了我家庭和孩子。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雖然不長,但知道你愛我,已經遠遠超過了我的預期。”
海水聲潺潺,搖動著彩色的軟珊瑚、醉酒般的海藻。海草層層擺動,一如沒有穿上身的金色婚紗。大海、蒼穹與時空都沒有了界限,蘇釋耶年輕的臉與曾經的摯愛重疊在了一起。但是,他的姿態卻悲哀至極,卑微至極:
“不要消失。就用深藍的身份活下來,不要管其他人了,求你。”
從小和蘇釋耶一起長大,梵梨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如此放下自尊、乞求自己的模樣。
她又何嘗不想做一次自私的選擇呢?但是,不管她怎麼做,七百歲的時候都一定會消失。而現在,深藍本體的力量實在太強了,如果沒有另外七個魂片的支撐,她連一分鐘都駕馭不住。她如果選擇保留魂片,就是在用所有海神後裔的生命來換自己幾年壽命,其中還包括她的兩個孩子。
“你看,我並不是那麼值得被留戀的女人呢。”她淺笑著的雙唇帶著一絲自嘲,“不管做什麼事,都那麼不考慮你的感受。所以,等我消失了,你稍微思念我幾年、幾十年就好。然後,就往前看吧。”
“梨梨,不要。真的,不要……”
“你看你都為我做了多少,可是,我能給你的卻很少很少……所以,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遇到比我愛你的女人。這樣,我的哥哥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你不要再說這種話,我不要彆的女人啊!”
蘇釋耶衝過來想抱她,卻從她身體裡穿過去了。
因為還沒完全複蘇,深藍的身體處在兩個次元中間,隻能看,卻沒法觸碰。他背對著梵梨,看看自己的雙手,直至這一刻,都無法接受現實。
“能這樣活一次,以梵梨的身份,真是太好了……”
聽到她溫軟的聲音,蘇釋耶回頭看去。她也正回頭看他,對他微微笑著。在她的身後,光海神殿的穹頂分外醒目,風暴之井在遠處吟唱著歌聲,聖都創世門準備迎接著一場巨變後的新生,聖耶迦那似乎一夜間回到了史前,貴氣而寂靜,在無數詩人的筆下醞釀著鴻篇巨製。
隻有這一刻,她才不是深藍,而是白色頭發的蘇伊梵梨。
超越四億年的思念,被戰歌的浪潮覆滅,被淚水組成的海水浸泡,隻為這一刻與他幾秒靜默的對望。
短短幾秒,已是永恒。
梵梨舉起權杖,杖頭射出金光。
旋即,她消失在了海水中,一道金光出現在翡翠山脈正上方,又決絕地落下。
蘇釋耶想要追向她的所在,但已經沒有了這樣的地方。
成千上萬道金光陸續從翡翠山脈射出來,像下了一場倒流的流星雨,一道道“星光”砸落在光海的每一個角落,變成了一個個差點消失的宗神後裔。
“怎麼回事……”
“無儘海洋之主啊,我、我們這是得救了?”
“我出來了?!老婆,我們出來了!!”
“媽媽媽媽,嗚嗚嗚嗚,嚇死我了啦……”
……
在嘈雜的人聲中,羽燼第一時間恢複了元氣,驚喜地到處尋找梵梨的身影,遊遍了聖耶迦那,也沒能找到她。
夜迦揉了揉太陽穴,慢慢從地上站起來,看了一眼翡翠山脈、造物熔爐消失的所在,還有遠處麵無表情的蘇釋耶。
他的情緒感知力一向很強,即便不去詢問,也能從蘇釋耶的表情中得知發生了什麼。但他還是不太願意相信,隻是遊到蘇釋耶麵前,低聲說:“蘇伊呢?”
蘇釋耶沒說話。
長久的沉默後,夜迦漸漸咬緊牙關,淚水大顆大顆地流到了海水中:“殺了我吧。”
蘇釋耶一動不動,一語不發。
“是我害死了她。”夜迦眼眶發紅地說道,“殺了我吧。”
蘇釋耶依然沉默。
“蘇釋耶,給我個痛快啊!!”夜迦用力搖了搖他的肩。
蘇釋耶還是沒有任何反應,隻是撥開他的手,轉身默默遊開了。夜迦發自內心悔恨的哭聲沒令他同情,或者是憎恨。他遊向沒有目的的方向,沒有回頭。
《她的4.3億年》君子以澤著,To be 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