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前, “蘇伊梵梨在翡翠山脈舍身救世”的新聞傳遍了全海洋。
因為險些引發海族末日的對象是無儘海洋之主,所以, 宗族、政府與民眾之間發生了極大的衝突。高呼“廢除宗教信仰”“支持唯物主義”的聲音很大。但是,廢除信仰也等同於把海神後裔拉下水,宗族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所以,他們編了一個關於“海之主之懲罰”的天大謊言,把錯誤歸咎在海族自身頭上。
上級海族又知道,因為熔爐計劃一事,所有海族都差點跟著陪葬。他們以“觸犯神靈罪”,而不是“反海族罪”將獨.裁官送上了斷頭台。所有參與者也因此入獄,被判處有期徒刑450年。布可巴路動用了一切人脈,瞞天過海,讓夜迦逃過一劫, 但也給他下了同樣450年的禁足令。
大災難後,一切要務處理完畢, 宗族與政府之間的地位重新恢複穩固,但經濟陷入了大蕭條。
整個光海慘淡經營,民不聊生, 一切都顯得那麼荒涼,因而令人們更加懷念蘇伊大神使的時代。梵梨的朋友同樣想她, 風晉難過天天在夢裡哭泣, 希天有一次當眾發言都不禁淚目, 夜迦活得如同行屍走肉……但是,蘇釋耶卻一直很冷靜, 沒有表現過半點傷感。
隻要梵梨沒有死在他麵前, 他就不會放棄把她救回來的希望。他發動帝國所有可以分配的資源, 爭分奪秒地尋找梵梨的方法。但數年過去了, 結果不儘人意。
蘇釋耶知道,時間過得越久,他就臨近絕望越近。
最後,他不得已去了回憶神殿深處,在絕對黑暗中看見了一片光源。
他是以太之主的神識,所以,很早就感知到了:這片光源是以太之主的本體。他一直知道,融入以太之主的本體,他會擁有怎樣的力量,但他也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沒有戰勝神靈的能力,如果和以太之主融合,不管是“星海”還是“蘇釋耶”的一生,都會像一粒沙落入沙漠,被徹底吞沒。所以,他從來都沒有考慮過要和本體融合。
但事到如今,被逼到這個份上,他不得不冒險這麼做。
他在光源前靜默了半天,然後遊了進去。
就這樣,沉睡的以太之主蘇醒了。
但令人意外的是,以太之主長達百億年的記憶居然一點都不複雜。確切說,比起很多在肮臟與黑暗中成長的海族,無儘海洋之主、以太之主,都顯得異常智慧而單純。
以太之主尤其如此,他一直高高在上,所有記憶都是高維空間裡誕生的,所以思維也宏大而深邃。除了悉知宇宙萬物運作的定律,他所有的彩色記憶,都隻與一個女人有關。
融合以後,蘇釋耶深深感知到,以太之主有愛那個女人,也和他一樣,深陷在三十七億年的記憶中,不可自拔。
之前很多想不通的事都有了答案。
但是,看到了所有問題的謎底,蘇釋耶卻有了新的疑問:他究竟是誰?他究竟愛的是誰?
他沒有時間去思考。既然已經作為以太之主複蘇,他就要接著做他應該做的事。
他回到了深海平原上方。
“以太之主,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赤紅源自深海海底的聲音響了起來,有些驚喜,“咦,這一回居然不是神識,而是本體?”
“是。”蘇釋耶說道。
“如何?是不是發現深藍那個臭婆娘的遊戲不好玩了?還是跟我玩點大的,才有意思嘛。”
“解釋一下什麼是‘玩點大的’。”
“你現在身體裡隻有邪能之力,還需要問我,對我們而言什麼最有趣嗎?”
奧術意味著創造,邪能意味著吞噬。聽到這裡,蘇釋耶平靜的聲音總算有了一點點期待的起伏:“你能玩到多有趣?說來聽聽。”
“四億多年的地球文明,夠不夠你玩?”
蘇釋耶笑了兩聲,沒再說話,隻是向上方海域衝去。
“喂喂喂,你怎麼又跑了?”赤紅暴躁地喊道,“如果不滿意,我們可以商量,你每次都這麼搞,有意思嗎……”
可幾分鐘之後,一片紅黑纏繞的邪能之光便從高處降落,一層紗幔般慢慢鋪在深海平原上,又與平原融為一體。隨後,洋底版塊劇烈震動,表麵急速龜裂,海底煙囪大量噴發,黑色的煙霧、赤色的光噴薄而出。
此時,陸地上夕陽剛落,第一抹輕薄的夜色包裹著大地與海平麵。因為洋底的動靜,大片火山也被帶動著一起震動。短短幾十秒內,跟滿月時的珊瑚一樣,集體噴射出高達數百米的火焰!接著,岩漿跟漲潮時的海水一樣,轟隆隆流到了島嶼上、海水中。
蘇釋耶懸在火山島上方,冷漠而從容地看著這一切。他雪白的頭發和臉頰很快被火光染成了紅色,流動的空氣吹得他衣衫亂舞。
在最大的一片最大的火山後,有一雙五公裡寬的燃燒大手伸了出來,攀爬到了山頂上。接著,一個比山還高大的紅色巨人也燃著熊熊烈火,撐著山頂爬起來,伏在山巒上。他趴在火山上,但是比火山還大,就像扒皮的人類,渾身都是赤紅色的肌理線條,眼睛是兩個巨大的的光洞,會噴火;手指也是金紅色,像燃燒的氣體,動的時候掉落大量石塊和熔岩,灰塵滿天飛;他的頭頂沒有頭發,隻有冒著黑煙的熊熊烈火;他一張開嘴說話,就有能毒死人的煙霧衝出來……
“老子終於自由了!”炎之主赤紅大笑起來,“四十億年過去,一直被深藍那個臭婆娘壓在海底,現在老子終於自由了!!”
任赤紅發了半天瘋,蘇釋耶始終不語。
“以太之主,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等著找我要報酬?但我跟你說,我早就看你們倆不爽了,你放我出來絕對是一個非常錯——”他本想回到虛體狀,卻發現自己飛速縮小下去,“正確的決定……我的能力怎麼被封鎖了?!”
“我怕你搞事,你把虛體之力先借給我用。不然你就回到深海去。”
“反正你不放老子,老子也不能出來。”赤紅壓著火氣說道,“行,你先用。”
“你聽好,我會讓你管三十六魔神。戰爭不會少的,你可以儘情殺人。但你得聽我的安排,不能有二心。否則,彆怪我不客氣。”
“行!”赤紅努力好脾氣地說道,“你想要做什麼?”
“就讓你陪我玩玩。”
“怎麼玩?毀滅世界夠不夠?哈哈哈哈……”
“夠。”
赤紅愣了一下,反而不笑了:“看來你和臭婆娘真的掰了?她辛辛苦苦蓋了這麼久的娘娘腔世界,你也舍得給她毀了?”
“做好準備吧。一千年後,完成我們的計劃。”蘇釋耶沒有直接回答他,俯身墜回了海裡。
當晚,蘇釋耶回到高維空間,再三思索了這個千年計劃的可行性。
縱觀宇宙138.2億年的曆史,最大的恒星爆炸有兩種,而且處於兩個極端。一種隻需消耗一瞬間,一種需要極長的時間。
第一種就是物質大爆炸,例如超新星的形成,是恒星演化到儘頭的現象——如果太陽變成超新星,那麼整個太陽係都會灰飛煙滅。
除了最初的大爆炸,在銀河係停留的四十億年裡,以太之主觀測到了無數次超新星爆炸。每次當這樣的劇烈爆炸發生,都能看見這顆星向四周輻射激波,形成超級宇宙射線,在漆黑的無垠幕布上綻放出孤獨的明耀之光。最後恒星燃燒殆儘,結束漫長的一生。
第二種恒星的大爆炸則是信息的遺傳。從彆的星球發現一顆恒星發生這樣的爆炸,要等上幾十億年的時間。它微弱渺小,循序漸進,會從2個變成4個,4個變成8個,8個變成16個,16個變成32個,32個變成64個……無儘海洋之主給了大海生命以後,從第一個連神經都沒有的細菌的誕生,到海族運用著他們意識產生的智慧,在海洋中創建出政府與宗族,軍事與組織,公司與教會……還有巨型發射器,炮艦和鈾彈,奧術與科技……沒有人會知道這種爆炸的結果是什麼,或許會走向毀滅,或許會持續重複遺傳著信息,最後人為地將這些信息爆炸帶到太空中去,繼續引爆其它的星係。
這種大爆炸的彆稱,叫做生命演化。
宇宙大爆炸令無儘海洋之主誕生,她因為信息大爆炸擁有了“蘇伊”的意識。現在蘇伊快被她的本體吞噬了,如果發生第三次大爆炸,那就有一定概率能夠使她在長眠中也喚醒自我的意識。
用文藝一些的語言來說,就是:深藍對海洋的母愛,可以讓她在危機的威脅中醒來。
蘇釋耶沒有奧術,沒有創造的能力,但現在他有了赤紅的虛體之力,完全可以製造一次模擬超新星的大爆炸。
於是,“夢幻瑪瑙”的計劃雛形誕生了。
如果計劃失敗,深藍回不來,很簡單。炸了地球,把死掉的地球丟給赤紅,讓赤紅創造理想中的全新火海世界。
如果計劃成功,深藍回來,他隻要幫深藍把赤紅再次打敗,幫深藍打造一個新的藍色星球。
但他也考慮到了一件事:深藍本體很排斥蘇伊。萬一蘇伊再次被她拋棄,那就會和所有海族一樣消失。
這似乎不是什麼大事。失去蘇伊的深藍,最多不喜歡待在低維空間而已。那麼,他就帶著她停留在高維空間,他們還可以像過去四十億年一樣相守。蘇伊不過是她的1/8,剩下7/8還在。
想通了這一點,蘇釋耶啟動了“夢幻瑪瑙”計劃。工程師給出的結論是,臨冬海是最好的“夢幻瑪瑙”最佳安置地點。反正他時間多,索性把光海打了下來。
就這樣,990年過去。
作為宗神,梵梨融入深藍以後,會慢慢被吞噬,預算吞噬時間剛好是一千年。這一年的某個晚上,他忽然意識到,再過十年,蘇伊就會徹底消失了——萬一深藍不排斥蘇伊,那也沒必要丟了這1/8。
蘇伊回來,會不會影響他的決定呢?
不可能。
因為每當他在無儘宮眺望巴曼薄亞的盛景,總會想,沒有深藍的海洋,還有什麼意義?不過是低維世界的一場無聊遊戲。如果不是深藍喜歡,他對這個世界早就失去了耐性。
所以,他激活了“夢幻瑪瑙”。
十年之後,“夢幻瑪瑙”就要爆炸了。
在夢幻宮殿中,蘇釋耶和赤紅正興致勃勃地討論著未來的計劃,卻沒想到,“夢幻瑪瑙”在海裡帶來的強壓太有威脅性,梵梨真的提前回來了。
台階下的梵梨亭亭玉立,在這個迷幻的邪能宮殿中,她是一朵盛開的水仙花,比天上的繁星還要美麗。她及腰的玫瑰色大卷發還是濕的,海藍色的眼眸也是濕的。那雙熟悉的、幽深的眼睛就這樣朝他望過來,直擊他內心最深處。
這個彼此凝望的刹那,蘇釋耶知道了,自己似乎犯下了一個天大的錯誤。但是,他有了完整的記憶,比以前還要更加喜怒不形於色。他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
他讓梵梨等了七個小時,一個人足足思考了七個小時。
結合了蘇釋耶和以太之主的經曆,他想明白了很多人沒想明白的事:為什麼作為深藍“自私”的象征,梵梨卻那麼無私?
原來,就像“愛”與“恨”、“快樂”與“悲傷”一樣,“自私”與“無私”是正負兩極、相輔相成的概念:一個母親的私心,往往會成就對孩子的無私;一個一個帝王的私心,往往會成就對自己帝國的無私;一個大海造物主的私心,往往會成就對海洋兒女的無私……
換言之,無私和私心就像陽光下的人和影子,都不可以獨立於對方而存在。如果讓“私心”徹底消失,一個人並不會因此變得博愛,而是變得無欲無求。
深藍對物種大滅絕太有負罪感,所以徹底磨滅了自己“人性”的一麵,用儘一切方法去抑製自己另一個不可告人的私欲。
“火海聖嬰”詛咒真正的解釋是:隻要這個孩子和以太之主走得近,生命就會被消磨殆儘。這一點,以太之主在3.3億年前就察覺到了。
原來,深藍一直那麼喜歡實體化,並不隻是因為她享受低維世界的彆樣視角。更主要是因為,這樣就可以近距離地與自己所愛的人接觸。
愛情的根源是**。**是罪惡的根源。
神不應,也不該自降身價,被**操縱。
發現不可告人的秘密以後,深藍完成了最狠的自我放逐,甚至連那一份小小的私心也不曾放過。
但神也不是萬能的。
她對以太之主的這份執念,強大到了隻要他還身處這片海洋中,她就一定不會被抑製住。所以,隻要他的神識和實體還存在於光海世界,七宗神就無法封印她。
為了不讓蘇伊消失,他隻能選擇避開她,進入無期限的沉睡。
除非有一天他回來,神識在海中再次降落,不然米瑟宗族可以維持十萬年抑製一次的頻率,把“火海聖嬰”壓在海底。
沉睡前,以太之主重新打造了一個自己實體化的身軀,把它置放在深海的祭壇中。希望有一天能與蘇伊邂逅。同事,他留下了一片神識,留下最後一線希望。
這個神識像一片沒有生命的羽毛,在3.3億年歲月中漂泊,最後卻意外地在戰場上被星輝將軍奪走,成為了他與妻子結合時的意外產物。
果然,哪怕隻是以太之主的神識被激活,蘇伊的靈魂也會受到強烈感應,宗族的實力完全壓不住她。
湊巧再過七年就是又一次十萬年,蘇伊複蘇了。
更加巧合的是,十九年後,米瑟宗族把蘇伊送到了星輝將軍家中。
一切都好像是宿命,又好像冥冥之中有什麼將他們的命運銜接在了一起。
他們有過世間最美好的童年和少年時光。但是,這並不能改變深藍的詛咒。隻有梵梨與蘇釋耶光暗海兩隔的四百多年時間裡,她的身體狀況才越來越好,但一到深淵帝國,她就很快垮掉了。
梵梨早就知道了自己會死,是因為她是深藍一部分,她知道深藍在想什麼,也對自己的身體變化很了解。但是,她還是堅持留在所愛之人的身邊,不管用什麼樣的方式,哪怕七百歲她就會死。
等梵梨死了,深藍再複活,將會變成一個完全沒有感情的神,會繼續完成她的重造世界計劃。
想到這一幕,蘇釋耶就會覺得呼吸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