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就聽楊寡婦哭她兒子死了,也沒見過大夫的蹤影。”
“也是奇怪,若是重病了,怎麼不請大夫?”
“總不能人死了,他們都沒發現吧?”
“這可是親兒子,楊寡婦怎麼會舍得?”
楊寡婦被議論聲吵得心驚肉跳,戰戰兢兢道:“我,我原是要去請大夫的,但是楊家村太偏僻了,永年疼我,便說忍一忍等明日就好。”
“誰知這一等,他就活生生病死了。”楊寡婦說著,忽然大哭起來。
忽然,人群中有人喊道:“你撒謊。”
“楊家村就有個赤腳大夫,雖不能看重症,但好歹能治一個頭疼腦熱,每次隻要幾文錢,他那日在家,說從未見過你上門。”
趙雲安往外一看,卻見馬貴站在那男人身後,對他點了點頭,而馬貴身側的,分明也是一張熟麵孔。
趙雲安心底一鬆。
被戳穿了,楊寡婦有說:“是永安說要忍一忍的,他自己覺得沒事,不想花那個銀子。”
趙雲安冷聲道:“這倒是奇怪,你口口聲聲疼兒子,見他病得難受,卻還心疼幾文錢,連赤腳大夫都不請一個?”
楊寡婦捂著臉直哭:“是我一時糊塗,我要知道他病得這麼嚴重,彆說幾文錢,就是幾兩銀子也不會吝惜的。”
“他是我兒子啊,他死了,對我有什麼好處。”
趙雲安卻忽然問:“馬秀才,那日你去楊家,可曾提過我的名字來曆?”
馬蒙一愣,下意識的轉頭看向那對婆媳。
卻見當媳婦的隻是垂著腦袋不說話,雙手捏的緊緊的,當婆婆的卻拍著心口還在哭。
馬蒙嘴角哆嗦了兩下。
“馬蒙,你如實招來。”一聲驚堂木。
馬蒙嚇得一抖,立刻回答:“提過,我提過。”
“那日楊兄醒來之後,我便對他說過萬應錠的事情,等到了楊家,楊家嬸母見楊兄病得厲害,我便多嘴說了,怕後頭吃要衝了藥性。”
“當時你怎麼說的?”
“我說,我說那是永昌伯府的小公子,很是熱心,萬應錠都是用上好的蜜丸包著。”
“當時楊嬸娘很是客氣,還說等楊兄高中之後,定要去謝謝趙公子。”
趙雲安點了點頭,看向楊寡婦:“那楊母顯然是知道,出自永昌伯府的小公子,為了一條人命,定是能拿出這一千兩銀子來。”
“這,這,這……”
馬蒙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時說不出話來:“不應該吧,不至於吧?”
一個母親,怎麼可能為了訛錢,視兒子的性命於不顧。
趙雲安冷喝道:“病人歸家則不求醫,兒子身死卻不置辦後事,公堂之上卻謊言連連,拒不讓仵作察看驗證,開口閉口都是一千兩銀子。”
“我倒是很懷疑,這位可憐痛苦的老婦人,到底是不是楊秀才的親生母親。”
楊寡婦又是一聲痛哭:“我可憐的兒啊,你死了,娘不如跟著一道兒去了,也勝過在公堂之上受人汙蔑。”
“你爹早死,這些年來當娘的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將你拉扯長大,送你讀書,我可沒有半點虧待過你啊。”
“我的蒼天啊,老天爺,你快來一道雷劈死他,也好讓世人瞧見我的清白。”
她哭得實在是可憐,以至於原本皺眉的眾人,此刻又心生同情。
就連馬蒙也歎氣道:“虎毒不食子,趙秀才此話實在是誅心。”
“楊兄,楊兄怕真的是疾病而亡的。”
楊寡婦哭喊道:“得虧還有人幫我說一句公道話,不然我一老婆子,這是要被冤死在公堂上了,好好好,我這就撞死在這裡,好讓你們高興。”
說著又是一番尋死覓活。
官差們正要去攔著,趙雲安忽然厲喝一聲:“都住手。”
“讓她撞。”
一時間,官差們下意識的停住,隻留下那哭嚎著要撞柱子的人獨留,竟是顯得有些滑稽。
趙雲安歎氣道:“隻怕有人到了九泉之下,在閻王爺麵前也是無法自白的。”
“青天大老爺,我真的是冤枉啊,那可是我親兒子,我為什麼要殺他。”楊寡婦也不說撞柱子了,坐下來就哭。
趙雲安冷聲問道:“那你為何不求醫?”
“是永安執意不肯。”
“人死之後,為何要敲鳴冤鼓?”
“我,我要為永安討一個公道。”
“既然要討要公道,為何阻止仵作查驗?”
“永安已經死了,我總不能讓他屍首不全,死後還不得安寧。”
趙雲安冷冷道:“公道重要,還是安寧重要?”
“你要安寧,便不該連個棺材都沒有,一塊白布蒙著就將人抬到了公堂上。”
“你要公道,便不該阻止仵作查驗,讓楊秀才屍首勞累一番,卻什麼真相都沒落下。”
“我……我……我……”楊寡婦嚇得六神無主
這跟她想的不一樣,這樣的大家公子,既不是要他入獄受罰,出一千兩銀子買一條人命,對他們而言是極為劃算的事情。
為何他要一直糾纏下去!
“如此前後矛盾,可見心中有鬼!”
趙雲安又是一拱手:“大人,此事定有內情,還請徹查此案,決不能讓楊秀才死於非命。”
馬蒙看了眼楊寡婦,忽然也一狠心:“學生也請大人徹查此案。”
他一帶頭,其餘人等紛紛行禮:“請大人徹查此案。”
楊寡婦心底發慌,忽然喊道:“我不告了。”
“是我想岔了,永安已經死了,我一個當娘的,不希望他死後還被折騰,不得安寧。”
“小少爺,千錯萬錯是我的錯,是我這個當年的沒了兒子,失了心智,這才胡言亂語,請你饒過我這一趟吧。”
趙雲安隻是保持請命的姿勢,根本不搭理他。
楊寡婦扯著嗓門大哭起來,撲到屍首上:“你們這是要逼死我嗎,永安,你快醒過來看看,你不在了,他們便要欺負你守寡的娘。”
就在這時候,外頭傳來一聲爆喝:“楊寡婦根本不是楊永年的親娘。”
“什麼!”最吃驚的還是馬蒙,他萬分驚訝。
不隻是他,連楊家村許多人都覺得驚訝不已。
馬貴扶著一個男人走進來,他年事已高,雙眼昏暗,此刻正憎恨的瞪著楊寡婦。
楊寡婦瞧見是他,雙腿一軟,這次是真的癱坐下來。
老漢咳嗽幾聲,行了禮,老淚縱橫:“大人,草民是楊永年的叔父,這個秘密如今隻剩下我知道了。”
“當年徐雙雙入門之後,一連十年都沒有開懷,但我那老哥是個厚道的人,從來不打罵妻子。”
“後來一年,他帶著徐雙雙出門求醫,去了一年多才回來,回來的時候便帶上了我那侄兒楊永年。”
“村裡人都以為,永年是她在外治好了病,親生的孩子。”
“可有一次我大哥喝醉了,才同我說,徐雙雙的病沒治好,他們倆便偷偷在外撿了個孩子回來,故意過了一年才歸家,充當是親生的。果然村裡人都信了。”
“這個秘密,我原本是要帶進棺材裡的。”
“大哥走後,他們母子倆過得艱難,我便多有照顧,楊寡婦自那之後便分外的吝嗇,一份銀錢也不肯花在兒子身上,永年穿的用的,多是他幾個堂哥穿剩下的。我見侄兒讀書有天分,願意出錢供他繼續讀書,她也屢屢阻攔。”
“我心底想著她沒有親生的骨肉,大哥死後又青年守寡,日子艱難移了心性,也不與她十分計較。”
“永年是個好孩子,對他娘十分孝順,在外從來不肯說她一句不是,他有讀書的天分,早早的考中了秀才,眼看著又要考中舉人,誰知道……誰知道……”
“大嫂,永年也是你親手養大的孩子,是給大哥摔盆捧帆的兒子,你為何這般狠心?”
公堂一片嘩然。
若說趙雲安指責的時候,眾人還是將信將疑,畢竟他們都深信虎毒不食子,從未聽說過當母親的,竟舍得害死兒子。
可是現在,看他們的臉色便知道都已經信了。
看向楊寡婦的眼神不再是同情和憐憫,變成了警惕和畏懼。
楊寡婦陰沉沉的看著他,嘶喊道:“你胡說八道。”
“你們是一夥兒的,肯定是你收買了這老貨。”
“永年就是我親生的兒子,是我一手帶大的,村裡人都可以作證。”
到了此刻,村裡人卻沒那麼相信她的話。
“這麼說起來,永年與老楊夫婦確實是沒有半點相似。”
“永安長得多好,哪像楊寡婦。”
“那日我見永年的衣裳破了,還笑話他都是秀才公了,為何還穿破衣裳,他也隻是笑笑不說話,原來是楊寡婦不舍得。”
“時常聽見楊寡婦罵兒子,讓他要孝順。”
“她在外總說自己疼兒子,可楊秀才的襪子都是破了洞的,衣裳也總不合身。”
楊寡婦衝著他們噴唾沫:“你們都被他收買了,果然是京城的公子哥,你們官官相護,草菅人命,我要去告禦狀,要讓皇帝殺你的頭——”
林誌海哪能不知道真相,怒喝一聲:“楊寡婦,你可認罪!”
“我不認!”
“楊永年就是自己沒福氣病死的,跟我有什麼關係,你們都被收買了,呸,誰敢動我,我就撞死在堂上,萬歲爺啊,快來看看這貪官,我們老百姓在……”
楊寡婦唱作俱佳,誰知就在這時候,一直低著頭隻會哭的小楊氏,卻忽然一聲嘶吼,竟是一腦袋撞在了楊寡婦的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