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家,你駕車同兩位差爺一道兒過去。”趙雲安又道。
又有車坐,又有銀票拿,雖說楊家那邊肯定是榨不出油水來,兩個官差倒是也很樂意走這一趟,給已逝的楊永年做個麵子。
王管家也是個八麵玲瓏的,一路上說著好話,將這兩個官差照顧的妥妥帖帖。
等到了楊家村,官差也很給麵子,從村頭就開始敲鑼打鼓的報喜,一直敲到了還掛著白皤的楊家門口。
但凡有村人來看,官差便大聲喊道:“恭賀楊永年高中舉人,特來報喜。”
一時間讓村人們議論紛紛,楊家叔父更是拍著大腿後悔:“永年成了舉人,卻丟了性命,早知如此,我豁出命也該保住他的。”
報喜與白皤,交織出詭異的畫麵。
小楊氏氣色依舊不太好,聽見了報喜一時也不知如何反應,似喜似悲,哭不得,笑不出。
倒是楊家村村長緩過神來,人雖沒了,他好歹知道報喜的官差不能得罪,還讓人封了喜錢。
兩個官差沒料到還能有這個,捏了捏,不在意的塞進了袖子。
還笑著說道:“楊舉人才華橫溢,楊夫人,等你腹中孩子出生,可以定要送他讀書,子承父業。”
小楊氏拚命點頭,連楊家叔父和楊家村長也保證,隻要是個兒子,將來定是要送他讀書的,束脩村子裡給出。
這頭楊家村裡上演著悲喜劇,另一頭衙門中,也有人提出異議。
“程大人,這楊永年已死,是否要從桂榜上除名,讓排名次一等的考生替補?”
也有人責怪林誌海:“林大人,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也不往裡頭送個信兒。”
林誌海隻笑著說:“貢院未開,本官冒然往裡頭送信不合規矩。”
眾位考官都嗤之以鼻,規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往裡頭送信並不算多難的事情。
林誌海又道:“楊永年雖然死了,但他能高中也是真材實料,不礙事兒的。”
曹大人抬頭,不滿道:“可楊母狀告兒子忤逆不孝,既然是忤逆不孝之人,怎麼能桂榜有名。”
林誌海挑了挑眉:“楊母弑殺養子,已經被族規處置。”
“林大人,這是兩碼事。”曹大人更是不滿。
“萬一這事兒傳到了京城,我們讓一個不孝子中了舉人,豈不是惹人非議?”
程大人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桂榜已出,若因此將楊永年除名,你讓雲州文人怎麼想?”
“楊永年是對是錯本官不管,本官隻知道無人狀告,沒有官司,無論楊永年是生是死,絕不可隨意革除功名。”
“否則這天底下的秀才舉人,豈不是認人隨意更改?”
曹大人被他堵了回去,賭氣道:“罷了,既然程大人與林大人都有決斷,那下官也無話可說。”
“左右等出了事情,自有兩位大人擔著的。”
程大人臉色一冷,忽然發作:“曹宇,你可知罪。”
曹大人心頭一跳:“下官實事求是,不知道何罪之有,程大人可彆公報私仇。”
林誌海淡淡開口:“既然如此,不如請獄中那十二位商家子來當庭對質?”
程大人冷笑道:“曹宇,彆以為你將女兒送給二皇子當了妾室,便能爬到本官頭上來撒野,逼急了本官,咱們便到聖人麵前辯是非。”
曹宇出來之後,便打聽到舞弊一案的官司。
他心知林誌海為了前程,肯定不想將事情鬨大,隨意才另外尋了罪名,隻是將那十二人關押一段日子,等到風平浪靜便會放出來。
見林誌海幫他收拾了爛攤子,等那十二人出來,他早已回到了京城。
這麼一想,曹宇便不再害怕,甚至有些囂張起來,認定林誌海會幫他隱瞞,甚至覺得扯著二皇子的大旗,這些地方官果然都得給他三分顏麵。
哪知道林誌海竟是當著所有考官的麵,就差將這事兒捅破了。
而程青鬆更是不給他任何臉麵,就差罵他是個靠裙帶關係上位的小人。
曹宇心生忌憚,,到底不敢以一敵二,跟他們正麵硬剛,哆嗦了一下唇瓣:“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
林誌海尚且還有顧忌,程大人也不給他這個麵子。
“休要狡辯,等本官回到京城,便要在聖人麵前參你一本。”
曹宇渾身一震,忙道:“程大人,你,這事兒要是鬨大了,誰也彆想清白。”
程大人冷笑道:“本官哪裡不清白,經得住聖上徹查,倒是你,哼!”
“當年舞弊一案,血流千裡,想必也不差曹大人這顆腦袋。”
曹宇連忙軟了語氣:“程大人,下官知錯了,我,我也是一時糊塗。”
“你看也沒鬨出事兒來,大家不如輕輕放過,這樣你好我也好。”
林誌海也跟著勸了兩句:“程大人,歸根究底,那十二人也是不肯招認的,此事確實不宜鬨大。”
他開口求情,一來是為了自己的考評前程,二來也是畏懼二皇子的權勢。
雖說皇帝一直拖著沒有立太子,可誰都知道皇帝膝下隻有二子,二皇子居長,又是寵妃宸妃的兒子,未來登基的可能性極大。
林誌海也是不願意將二皇子得罪死的。
若非如此,當初他也不會選擇將事情壓下去。
程大人自然也知曉這些,在他們紛紛勸說中,也緩和了臉色,不再提及此事。
衙門之內的這番爭執,自然是無人知道。
隻是幾位主考官大人不對付,連帶著次日的鹿鳴宴上,大人們的氣氛依舊顯得僵持凝重。
林誌海心底藏著事兒,恨不得這些主副考官趕緊走,離雲州遠遠的,彆在他任上鬨出事情來,一時也有些心不在焉。
程大人一直沉著臉,對曹大人橫眉怒目。
曹大人臉上的笑容都是僵硬的,原本他還想要拉攏舉人,但被程大人怒懟了幾次,頓時也沒了這個心思。
鹿鳴宴原本是飲酒作詩,招待這一次舉人的宴會,卻因為這古怪的氣氛冷冷清清。
趙雲安作為解元,倒是被提問了幾句。
他敏銳的察覺這古怪的氣氛,眼神從幾位官員身上掃過,心底便有了猜測。
程大人一直板著臉,看見他倒是多問了一句:“聽說你啟蒙的先生是孟青霈,當年的孟大狀元?”
“正是。”趙雲安點頭。
曹大人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嗤笑道:“永昌伯府怎麼給你找了這麼一位先生,才華學識固然重要,但人品端正更重要。”
沒等趙雲安說話,程大人便冷笑道:“總比有些人兩麵三刀,一朝得勢便小人猖狂要好一些。”
“你——”
曹宇再也不能忍,竟是起身甩袖子走人。
舉人們見狀,心底難免惶恐。
他一走,程大人反倒是輕鬆自在一些,還笑道:“你學的很紮實,孟青霈也是可惜了,如今有你這位出息的弟子,倒也算後繼有人。”
聽著這話的意思,程大人倒像是與孟青霈相識。
林誌海心底也好奇,低聲問了句:“程大人,莫非你認識趙雲安的老師?”
“也算是同窗。”
程大人顯然不想多談,轉而說道:“這永昌伯府出來的小公子,倒是平行端正,是個可造之材,有先父之風。”
林誌海哈哈一笑,也說:“可不是,將整個雲州的學子都比下去了,實打實的英俊解元郎。”
甚至又將楊永年一案提起,誇了一句:“難得是個心思縝密、德才兼備的,更難得還有情有意,對楊家寡婦頗為照顧。”
誰知程大人一聽,倒是說了句:“這倒是不像孟青霈,那就是個嫉惡如仇的。”
林誌海一時鬨不清楚,他這是誇還是罵。
他有心再說幾句,但程大人問一句答一句,弄得他也沒了聊下去的興致。
一頓不鹹不淡的鹿鳴宴,差點讓這批新生舉人們吃的胃疼。
趙雲安一出去,便忍不住說:“有吃的沒,沒吃飽。”
常順連忙拿出白饅頭,那是他自己身上常備的,餓了便塞一個。
趙雲安也不嫌棄,一口吃掉了半個,餓了什麼都覺得好吃。
正要說話,馬蒙走了過來:“趙兄。”
“多謝你為楊兄出頭,派人去楊家村送了喜訊,想必從今往後,嫂夫人的日子便能好過一些。”
趙雲安咽下口中饅頭,隻是說道:“不過是舉手之勞。”
舉手之勞可是價值二百兩銀子。
馬蒙張了張嘴,有心道謝,卻又覺得除了輕飄飄的感謝,自己能做的太少了。
趙雲安看懂了他的心思,笑著說道:“都是相識一場,能為楊兄多做一些,我也能心安。”
馬蒙歎了口氣,又是深深作揖:“馬某慚愧。”
“趙兄,從今往後,馬某定然謹記教訓,牢記遇人遇事,不可隻看表麵,枉做惡人。”
趙雲安將他扶起來:“馬兄,日後進京趕考,咱們再喝茶切磋。”
“今日一彆,他日定有再見之時。”
馬蒙也笑了起來,他心底認定了趙雲安是個好人,且還是個有情有義,值得結交的正直之人。
以前,馬蒙總覺得權貴子嗣,多喜歡仗勢欺人,很是看不起人,如今看來,倒是他自己以偏概全。
送走了馬蒙,趙雲安一個翻身跳上車,開心道:“走,收拾行李回家嘍。”